虚阁网 > 高阳 > 刘三秀 | 上页 下页


  刘、钱两家攀亲的事,本由媒婆断续地谈过;只以时局多变,钱家又很谨慎,所以往往只开了头,便突然中断;如今大局已定,刘三秀也觉得正该切切实实谈出个结果来。因此欣然接纳张妈的建议。挑了个比较稳当而能干的媒婆鲍五妈,到钱家去作说客。

  凡是婚姻,总该男家求女家;这是天下通行的规矩。鲍五妈不必刘三秀嘱咐,也知道明明是女家求男家,但见了“陆好善”,应该另有一套说法;先是夸耀黄珍的人品;看“陆好善”亦有急于为子择偶之意,方始道明来意,说是已打听确实,刘三秀会携女去看赛龙舟,如果“陆好善”带着儿子去赶这场热闹,她会作一个相亲的安排。

  “钱太太,你带着少爷去嘛!大桥黄家,外头的批评不大好;不过这位黄太太,”鲍五妈说:“府上的老爷总听说过刘秀才,是老古板的道学先生;黄太太做姑娘时候的名字叫三秀,从小爹娘故世,是刘秀才带大的,知书识礼;钱太太 你倒想,那位珍小姐的家教会得不好?”

  这句话才真正打动了钱太太的心;因为丈夫——钱敬园虽是客籍侨居常熟,也知道黄亮功名声不佳;怕他的儿女没有教养,所以一直不大赞成攀这门亲,如今钱太太听鲍五妈这一说,放了一半心;认为可以说服丈夫,至少相一相亲也不要紧;中意最好,不中意作罢,有何关系?

  * * *

  赛龙舟一共三天;由鲍五妈居中传话,双方约定第三天五月初六相会。

  竞渡之处在白茆浦,是太湖通长江的一条支流;两岸人潮汹涌,真个倾巷来观。水面上画舫往来不绝,笙歌嗷嘈,酒食相邀;两年前国破家亡,哀鸿处处的剧变,似乎都抛在九霄云外了。

  刘三秀是天刚微明,便已起床:黄珍比母亲更紧张,一寸芳心,七上八下,几乎整夜不曾合眼,但等母亲来唤醒她时,却装作胸怀坦荡,酣眠如故,直到丫头动手来推,方始欠伸而起。

  母女俩着意修饰,整整费了两个时辰。不过打扮得不同,刘三秀自己浓妆艳抹,珠翠满头;妆饰黄珍,却只是淡扫蛾眉,轻染胭脂,湖色绸衫,系一条白练裙;除却胸前悬一块碧玉以外,别无首饰。

  这就是刘三秀胸有丘壑了。因为将黄珍打扮得太华丽,不免有以富骄人的意味;也怕男家当她从小宠惯,不敢娶这个媳妇。所以打扮女儿,以淡雅为主;显得一派天然丰韵,自然可人。

  “啧、啧!”黄亮功不断在旁边咂嘴夸赞,“钱家小书生真不知道是那世修来的福气?”

  “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刘三秀说,“也许人家看中我们;我们还看不中人家呢!”

  “太太,”黄亮功低声下气地陪笑道:“我也去好不好?”

  “不要,不要!”刘三秀一口拒绝,“你还怕没有看女婿的时候?”

  画舫游艇,在白茆浦中往来如织,寻觅对方的船,不是件容易的事;约定的停泊之处,又正是观赏竞渡最好的地点,早为他人占了先着,无法挤得进去。幸而双方的想法相同,都往东面清静的柳荫下驶了去;到得日中时分,终于让鲍五妈发现了。

  “那好像钱家的船!”

  “喔,”刘三秀遥遥望去,约莫一箭之遥,披拂的柳丝中泊着一只大船,上面挂着灯笼,便即喊道:“阿珍,你的眼力好,来看看灯笼上是个甚么字?”

  黄珍便推敲相望,低低答了一个字:“钱!”说完,红晕满面,将头转了开去。

  “是了!”鲍五妈大声向船尾招呼,“船老大,请你把船靠过去;跟钱府的船一并排。”

  钱家也看到了黄家的船,船上人帮着抛缆接篙,将船泊定,搭上跳板;刘三秀便说:“我们来迟了一步,行客拜坐客;鲍五妈,请你去替我投帖。”

  帖子是早备好了的,款式不同寻常——寻常也无堂客投帖拜客的规矩,所以刘三秀自出心裁,写的是“归江夏三秀刘氏率女珍敬问起居”。

  等鲍五妈持着描金朱漆拜匣,上了钱家的船;钱太太高兴地说:“我一直在担心,恐怕船太多,不容易找到。居然都在一起了。鲍五妈,请你引见,我去看黄太太。”

  “黄太太说,行客拜坐客;叫我先来投帖。”

  打开拜匣,递上名帖;钱太太不甚识字,便转递给她的儿子钱万选说:“你看看,怎么说?”

  “归江夏是夫家姓黄。黄太太的名字叫刘三秀;小姐叫黄珍,珍珠的珍。她们母女问娘的好!”

  “不敢当,不敢当!既然如此,就请过来见面。”

  说着,钱太太站起身来,由丫头相扶;钱万选跟随;鲍五妈前引,上了船头,对面刘三秀已经在舱门口露面了。

  “这位就是黄太太?”钱太太惊异不止;“莫非是——”

  话到口边,才想起来说不得,急忙硬生生咽了下去。原来钱太太久闻秦淮河有四大名妓;其中之一的柳如是,嫁了常熟的大老钱谦益,如今看刘三秀丰容盛貌艳绝人寰,只当她也是秦淮河房中移植过来的一朵奇葩;不觉动问,但真要问了出来,就一定做不成亲家了。

  “是啊!”鲍五妈高声回答;同时向刘三秀招呼,“我来搀黄太太过来。”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