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阁网 > 高阳 > 李鸿章 | 上页 下页 |
| 五八 |
|
|
|
其实是过虑了。刘不才等了好久,才见蔡元吉回席,后面跟着一个人,瘦而长,脸上棱棱见骨;一双眼睛似乎黯淡无光,但瞒不过这几年阅历江湖,经过大风大浪,见过三教九流的刘不才,他那一双眼睛是有意掩饰光芒。凡是善于“装羊吃象”的人,都有那么一双眼睛。 最使刘不才触目的是他那一身装束,一件旧宁绸的皮袍,油光闪亮,真像所谓“敝裘”;然而“敝”在面上,骨子里一点不敝,卷起的袖口,雪白的毛片,蓬蓬松松,耸得老高,是件极珍贵的白狐皮袍;衬着大拇指上一只碧绿的斑指,越显得夺目。 那只套着斑指的大拇指,熏得黄中带黑,再看食指、中指亦是如此。刘不才明白了,贵福还少说了此人的一样爱好;他是鸦片大瘾,那几只手指就是让鸦片烟熏黄了。 “我来引见。”蔡元吉指着那人说,“是我内兄,姓杨,行二。”然后又道了刘不才的姓名。 “啊,杨二哥!”刘不才抢着套交情,一揖到地,“我早就听说杨二哥了;今天真是幸会。” 杨二也拱手还揖。跟王锡驯是第二次见,无须寒暄客套;只摆一摆手,作个肃客的姿态,然后坐下首作陪。 几句门面话说过,杨二问道:“我们要请教,刘爷是在那里,听说过我?” “在上海。”刘不才胡诌着,“在上海就听说,‘听王’那里第一大将是蔡爷;蔡爷又全靠杨二哥辅保。” 真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杨二听他这话,那张“面无四两肉”的驴脸,立刻就有了喜色,“不敢,不敢!”他说,“只怕是误传。” 这一态度,就让刘不才完全将他看透了。他不是什么忠心耿耿,只知道“天王”的长毛;对官军并没有什么难解的敌视。然则,反对蔡元吉归顺,亦只是未餍所欲,有意刁难而已。 转念到此,刘不才越有把握,态度也轻松了,饮酒吃肉,谈笑风生,与先前那种沉重的脸色相比,判若两人。 蔡元吉自不免诧异,而他的困惑,只要一显现出来,刘不才立刻就明白了,“蔡爷,你觉得奇怪,是不是!”刘不才说:“我一条性命捡回来了,怎么不开心?” “这话,”蔡元吉问:“是怎么说?” “有杨二哥出面来,事情一定可以谈成功;我就不会好心不落个好报,岂不该高兴,” “这位,”杨二指着刘不才问,“说的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楚。” “刚才不是跟你谈了嘛,人家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 “是的。”刘不才说,“我到了这里,才知道人家猜得有道理;我倒好像太相信了朋友了。这些话不必去说他;在杨二哥面前,说了就不够意思了。” 这些语意暧昧,不知所云的话,没有一个能听得懂;杨二只猜出一点意思,刘不才很看重自己,而且很愿意交朋友。同时他也觉得刘不才是个世故熟透的外场人物;这个人可以交,然而要些本事,一无长处的庸才,他是看不上眼的。 有了这样一个想法,杨二便处处要逞强显能了,口讲指划,从淮军的程学启,批评到已死的谭绍洸和长毛中公认的悍将陈炳文,说得他们一无是处。只是对李秀成却还保持相当的敬意。 他的话当然也有些见解在内。然而真如上海夷场上所说的“开口洋盘闭口相”;话一多了,底蕴尽露,肚子里有些什么货色,都让刘不才掂出斤两来了。 席间都是些闲话,王锡驯急在心里,一言不发;反倒是蔡元吉忍不住了,“谈谈‘那面’吧!”他特意提一个头,希望言归正传。 “不忙,不忙。”刘不才看准了才二十六岁的蔡元吉为人老实,因而喧宾夺主地自作主张;“回头我跟杨二哥靠烟盘的时候,细细斟酌。” 于是酒醉饭饱,“开灯”谈心;杨二等十六筒鸦片烟抽过,精神十足,抱着把乾隆窑五彩的小茶壶开始谈到正事。 “刘兄,你行几?” “行三。” “那就是刘三哥。”称呼一改,更显亲热;刘不才身子往上缩一缩,弓起了背,将头靠得极近,听杨二低声说道,“彼此一见如故,我倒要请教;刘三哥,你这样子热心,贪图的啥?” “做生意啊!”刘不才答道,“舍亲朱观察是杭州人;从前王中丞在世的时候,他是浙江官场上一等一的红人,你总听说过?” “听说过。然而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就要靠你老哥了。能将令亲说服了,拿队伍拉过去,舍亲朱观察就在这上头算立了军功,‘保案’一上去,仍旧回浙江官场,老实说一句:就都是他的天下!那时候,自然忘不了你老哥。” “不会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于舍亲有什么好处。现在是同船合命;连左制军在内,都要靠这里。” “刘三哥,你的话倒说得还实在。”杨二不由得说了真心话,“有些官军,一面孔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把我们贬得一文不值。我就不服!大家真刀真枪,上过明白!” “照这样说,杨二哥,你大概先当我也是那样的人?” “这也不去说他了。我倒再问一句:如果我们不过去呢?” “那,那就只怕要看别人的热闹了!” “这是怎么说?” |
| 虚阁网(Xuges.com)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