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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孙子卿仍然有些不信洋人方面的消息,他亦相当灵通,却未闻此说,因而又问了一句:“小叔叔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吴观察亲口告诉我的。”

  他口中的吴观察是指上海道吴煦,此人籍隶杭州府钱塘县,跟朱大器不但是小同乡,而且他家住在杭州城内抚台衙门附近的城头巷,在围城之前,朱大器颇加照应,是有交情的。他跟朱大器说的话,自然靠得住,孙子卿不能不信了。

  “吴观察还告诉我,左中丞已经领兵进浙江境界,遂安是在半个月之前克复的。”朱大器又说,“局面是清清楚楚在变了。长毛就靠李秀成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中用。照我的看法,杭州也不过一年半载,就可以克复——”

  “小叔叔,”孙子卿忍不住又要提出异议:“你也太乐观了。”

  “我话还没有完。”朱大器从容答道:“我说一年半载克复,是要大家同心协力。像江苏,如果不是大家凑足18万银子,淮军就到不了上海,一切无从谈起。浙江的情形,当然也是一样,打仗是官军的事,筹饷筹粮是地方上的事,浙江方面,还没有什么人想到,该早早预备迎接左中丞的官军。这件事,我要来做,做成功了,自然有许多好处。”

  好处就是做生意,孙子卿当然明白。不过兹事体大,他怕朱大器力量不足,搞得焦头烂额收不了场,不能不提醒他。

  “我们这位刘三爷在杭州布置的两着棋,真是刮刮叫!”朱大器翘着大拇指说,“做大事第一要人,第二才要钱。刘三爷大非昔比了!就为了有他这样一个人,我这件帮官军克复杭州的大事才可以做。不过,老孙,我少不了你跟五哥。你怎么说?”

  少不了这两个人,无非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孙子卿能有什么话说?自然毫不迟疑地应承:“小叔叔,你用不着问的。”

  “问总要问一句。”朱大器说,“问过你了,我才可以放手办事。老孙,我们一面办事,一面做生意。”

  于是朱大器便又大谈生意经。他认为眼前有三样生意好做,第一样是照刘不才在杭州谈定的计划,垫本钱由孙祥太贩卖洋广杂货,不过规模要大。朱大器平时就很留心各地的市面行情,长毛占领一地,大致总在城外设一条“买卖街”,以有易无,吸收各项日常必需之物,只是物物交换,或者现款交易、数量总归有限,如果能够先发货,后收款,生意就可以做得大,利润自然也就高了。

  这个想法,孙子卿觉得不能接受,“小叔叔,世乱年荒,动荡不定,欠帐生意怎么做?”他问,“发了货,人都找不到了,那里去收货款?”

  “不然!”朱大器说,“人总是希望安居乐业的,局面能够定下来,就会好好做生意,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拆烂污。至于说到呆帐,做生意亦总是有的。而况发货之前,总也要打听打听人家的信用。再有一层,我们这样做法,从上海到杭州,等于沿路各码头都有我们‘坐庄’的人在,不但呼应方便,消息灵通,一旦长毛肃清,随便做啥生意,有这些码头做基础,你想想看,声势上哪个敌得过我们?”

  这个长线放远鹞的想法,激起了孙子卿的雄心壮志,不由得脱口而答:“也好!这件事我来筹划。”

  “那就再好不过了。”朱大器很欣慰地说,“第二桩生意,要做我们的本行。局势一定,种田的还是要种田,采茶的还是要采茶,养蚕的还是要养蚕。不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说是不是?”

  “我懂了!”孙子卿答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照样收茶叶、收丝?”

  “一点不错。我们照样收,照样可以放款,或者先赊洋广杂货给他们,抵作将来的茶价丝价。至于运到上海,有孙祥太的船在,回空正好利用。”

  说得头头是道,孙子卿大为兴奋,定神细想了一下,觉得其中有一个绝大的障碍,“小叔叔,”他说,“现在是‘两国交兵’,要想通行无阻,只怕办不到。就算我们这面说得通;长毛能许你做生意,不作留难?”

  “留难当然会有的。要想办法去克服,你能克服,生意就归你做,钱就归你独赚。如果没有困难,人人能做,这种生意的好处一定有限。”

  “话是不错。”孙子卿觉得朱大器不免有唱高调之嫌,略生反感,所以刺他一句:“我也懂,我也会说!”

  “光说不做当然不可以。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方向认清楚,路亦可以走得通。”

  朱大器所说的“方向”,只要从浙江方面掌管民政的长毛身上去着手。长毛占了地盘,当然也希望地方安定,市面繁荣,但丝茶两项,必定滞销,因为粗饭尚且不得到口,何来品茗的逸兴,如果布衣亦不能上身,又何敢奢望穿绸着缎?因此,长毛非为丝茶找一条出路不可。

  “长毛所占据的地方,现在缺的是粮食,如果拿粮食去换丝茶,他们求之不得。老孙,你倒设身处地想一想,愿意不愿意做这样子的交易?”

  孙子卿又被说动了,不过,“我们这方面呢?”他问,“如果彰明较着跟长毛做生意,当官的恐怕不能不说话。”

  “这也有取巧的办法,第一,是跟老百姓做生意,只要长毛默许,暗中通知他们那面的关卡放行,我们这面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了。再说,丝茶出口,于上海市面有益,筹饷也容易些,何必阻挠?第二——”朱大器忽然顿住,停了一会方又开口,“这第二个办法就不去说它了,但愿不用。”

  这就是说,但愿不用,用必有效。孙子卿当然要听听,是何办法。催着朱大器说下去。

  “这个办法万不得已而用。说穿了不值一文:找洋人出面。”

  真的,说穿了不值一文,但就连孙子卿这样常跟洋人打交道的人,都不曾想到这一着。值钱的就是旁人想不到,朱大器想得到。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做。”孙子卿在这方面另有看法,“如果说,我们跟洋行接头好了,有多少丝、多少茶卖给他们,谈合同以前讲明,在内地交货,让他们自己打着他们本国的旗子下去收货。这就不算我们倚仗洋人的势力。”

  “这无非自己骗自己的说法。”朱大器很坦率地说,“如果是在内地交货,价钱上当然要吃亏,说来说去总是利权外溢。

  能够不走到这一步最好。现在我再说第三样生意,这项生意,本轻利重,大有可为,不过良心上讲不过去,好像趁火打劫,说起来有欠光明。所以,我看缓一缓再说。”

  孙子卿正听得津津有味,朱大器近乎卖关子的一手,惹得孙子卿心痒难熬,“说,说!”他一叠连声地催:“说说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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