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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皖南一路,依然吃紧。由广德过来的大股太平军,目标是在湖州。湖州的防务,完全得力于赵景贤,当时各地纷纷举办团练,自保地方,而功效卓著,则首推湖州。此亦不能不归功于王有龄当湖州知府时,慧眼识英雄,能够支持赵景贤。

  湖州是水乡,太湖在北,苕溪在西,汊港纷歧,一苇可航,所以在防务上,到处都是漏洞。赵景贤跟王有龄商量,添筑外城一道,紧靠龙溪大河,城墙上下,多筑炮眼,外城左右亦安设炮位,只要敌人一过河,火力压制,便无立足余地。

  当时攻城最通行的战术是挖地道,填火药,轰坍墙,一拥而进。湖州由是利用地形,添筑这道外城,大为得力,始终不虞敌人挖掘地道,此为湖州得以久守的一个主要原因。

  到了十月初旬,严州一路失利,新城、临安相继不守,富阳随即失守,前敌两员主将,总兵刘芳贵,副将刘季三、双双阵亡。这一下,不但省城吃紧,而且由富阳渡江,可以威胁宁绍,浙东在此时是全省主要的粮源,不能不保,因而王有龄作了一次奇袭。

  他在富阳失守的第2天,抽拨马队500人,步兵1000人,下令已在傍晚,限定二更拔队,五更到达富阳,调集最精良的火器,由东南两面集中攻击,大声呐喊,声势甚壮,太平军不知有多少人马,望西北两门败退,王有龄亲自领兵拦截,斩获甚多。到了第二天上午8点钟,收复富阳。这一仗打得相当漂亮。

  在此由七月到十月的100天中,中国的国际关系,有了极大的变化,英法联军,终于内犯,七月初七攻占天津,接着侵入北京,火烧圆明园。文宗仓皇出奔,逃到热河行宫避难,九月十一日,恭亲王签订了北京条约十条,成就所谓“抚局”。这自是丧权辱国的条约,但对平定太平天国,却大有帮助。

  在清朝与太平军之间,英国最初严守中立,其后由于两广总督叶名琛的颟顸,换约问题,引起轩然大波,英国改变策略,有意利用太平军来威胁清朝,与江宁方面的接触,不绝如缕,清朝是希望洋将“助顺”,则出入之际,关系太大。

  这只是恭亲王与英法议和时,不能不委曲求全的苦衷。及至北京条约成立,尘埃落地,英国因为有条约的关系,不论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也好、遵守国际公法、尽其应尽的义务也好,都不能不支持清朝。且不说以后李鸿章的“用沪平吴”,得力于此“正常化”的中英关系,即就当时而论,上海的局面便立刻发生了极深刻的影响。

  李秀成是极有政治头脑的人,他并不以攻城略地,耀武扬威满足,而是要取得膏腴之地来支持他“北征”的计划,因此攻取苏州时,仅派270人入城,一面严申军纪,一面极力安平,务求促使地方士气。上海在短短三数年间,一跃而为东南的精华,当然更不肯轻加兵火,所以他以运动会党及官军起义与联络洋人,双管齐下,打算和平接收上海,此中的关键,当然系于英法公使的态度,李秀成早于五月间递送了一件“照会”,申明占领上海、松江的必要,自以为已取得谅解及默契,而其实不然。

  在北京条约没有签订以前,英法公使虽循薛焕之请,以武力保护租界,并派兵协守上海县城,但对外仍表中立,这就等于间接答覆李秀成,太平军攻上海,英法将出以“默成”的态度。等到北京条约一成立,英国人公使布鲁斯对太平军的表面如旧,暗底下却已准备“助顺”。这一转变,李秀成自然不知道,同时当时中国人对国际事务的缺乏了解,他亦看不出北京条约对他会发生这样迅速而严重的影响,因此在上海吃了个大亏。

  李秀成只带了3000人到上海,先在南市九亩地与清军遭遇,打了个胜仗,便分西南两面推进,以为预先有接洽的会党和官军会开城迎接,而助守的洋人,一定袖手旁观。哪知一到城下,城上的一千二百英法联军,随即开火,太平军死了好几百。其时风雨大作,李秀成以为视界不明,引起了误会,不愿还击——事实上在英法联军强烈的火力,且是居高临下的优势压制之下,亦无法还击,急急下令退兵。

  其实,误会的是李秀成,他的整个和平接收上海的计划,已经完全破灭,除了洋人态度的转变以外,所联络起义的会党及官军,亦为薛焕事先防范无法动手。

  这些情形,李秀成不知道,第二天又迫近城下,由南门转往西门,英法联军,水陆并攻,开炮轰击,以致李秀成亦受了轻伤。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外援内应,皆不可恃,只能撤退。临走时留下一封长信,痛责英法公使,无非出气而已。

  上海一撤退,浙江方面的压力便重了。嘉兴、石门的攻防战告一段落,李秀成先回苏州部署防务,然后到“天京”参加军事会议,与洪秀全族中的兄弟“干王”洪仁玕,商定了五路进兵援安庆的策略。

  安庆是当时整个战局的焦点。湘军攻下安庆,便可再度进围江宁;而在太平军,则安庆围解,不独对“天京”的直接威胁,可以消除,而且进窥两湖,打通长江,东南与西南联成一气,这局面自然非局处东南一隅所可同日而语。

  当曾国藩受命总督两江时,原有东援的任务,但他迟迟不进。这因为曾国藩的用兵,有他与众不同的一套——清朝的皇帝以明为鉴,而有见识的大臣,亦无不如此,曾国藩熟读明史,练兵学戚继光,用兵则学杨嗣昌,以静制动,稳扎稳打,他的整个战略,乃是以高屋建瓴之势,从长江上游,打到长江下游。自东晋开发江东,长江代替了黄河的地位以来,欲保长江下游的金陵,必守住长江上游的武昌,武昌、九江既为湘军所掌握,那么,下一步就必攻安庆,舍此而东援,则气势不贯,且可能腹背受敌,所以尽管上海、杭州吃紧,薛焕、王有龄乞援的公文,雪片飞来,曾国藩始终不肯撤安庆这围。围安庆的是他的幼弟,“老九”曾国荃。

  当然,要稳住长江上游,克复安庆,必先控制整个安徽,因此,他除了以曾国荃围安庆,派多隆阿攻桐城,并请胡林翼经营霍山、舒城一路以外,自统鲍超的霆军六千人,以及其他部队总计一万人,移镇祁门,接替江西巡抚张萧,主持皖南军务。

  其时江浙两会的官军,奔走不暇,为李秀成摆布得团团转,薛焕、王有龄则都寄望于曾国藩,而主张不同。王有龄巴望援军,薛焕则希望曾军能直捣“天京”,则太平军“回顾根本”,压力便可减轻。这些意见不但诉之于曾国藩,亦上达于朝廷,那时文宗在热河,恭亲王留守在京,肃顺与恭亲王不和,各行其是,根本拿不出整套的办法,只是将薛焕、王有龄的原奏,照样转给曾国藩而已。

  曾国藩当时很不怕得罪人,首先就指责张芾,奏折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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