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金色昙花 | 上页 下页
一三七


  李彦青发觉自己的话太突兀了,以致令人不能置信,便即说道:“是这么回事。现在国务总理还没有人,洛阳保了一个,大总统不愿意。我就说:何不让王总长来干?大总统说,怕提出去碰钉子,面子不好看。小嫂子,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小阿凤不太懂,不过她的领悟力极高,想了一下,问的话还是在要害上:“碰谁的钉子?”

  “自然是国会。”李彦青紧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三爷不妨在议员当中活动活动。”

  “算了,算了!”王克敏摇着手说,“我惹他们不起。八百罗汉,一炷香一炷香烧到,那得多少钱?而况这一趟,把他们的胃口弄大了。本来一二百可以打发的,现在动辄千儿八百。有这个钱,我宁愿输给你,也不去塞狗洞。”

  李彦青一听,大为扫兴。小阿凤便埋怨王克敏:“你看你,六爷一番好意,你叽哩呱啦,倒了一箩筐的废话。”接着,便提起银酒壶为李彦青斟满了酒,然后举杯说道:“六爷,我陪你喝一杯。”

  不说敬酒,却说“陪你喝一杯”,李彦青觉得格外中听,笑嘻嘻地举起杯来,连连说道:“谢谢,谢谢!”

  “彦青,”王克敏等他干了酒以后说,“你看大总统的意思到底怎么样?”

  “三爷是指内阁总理?”

  “是啊。”

  “听他的口气,还是老一辈儿的比较合适。新派人物,不大合他的口味。他说:‘那班在外国多年的,象颜总长、顾总长,他们说的话,我至多能懂一半,那多别扭?所以还是老派儿的人好。’”

  “既然如此,我提一个人,你乘便探探大总统的口气看。”

  “行!”李彦青问,“三爷,你说谁呢?”

  “也是我们杭州人,论资格绰绰有余。”

  “到底是谁呢?”

  王克敏是用一种诱导的手法,希望将他要保荐的对象,身世经历,一层一层让李彦青了解,然后在曹锟面前进言,才有效果。哪知李彦青毕竟只是澡塘子的小伙计,全然不能领会王克敏的用意,因而有些性急难耐了。

  “三爷,你别绕弯子了!干脆说吧,是谁啊?”

  “孙总长孙慕韩!”王克敏说,“你总见过吧?”

  他本想说“你总听说过吧?”临时起意,改“听说”为“见”,便是捧李彦青的说法。当然,李彦青是见过,不过亦只限于见过而已。

  “喔,三爷,你是说孙宝琦孙总长?那当然见过。”

  于是,王克敏讲孙宝琦的经历:在清朝当过顺天府尹、山东巡抚,并曾两次持节出使,第一次使法,第二次使德。入民国后,被推为山东都督;民国二年在熊希龄的“人才内阁”中担任外交总长;以后当过财政总长、税务督办,也兼代过国务总理。论资格绰绰有余,为人性情随和,各方面的人缘都不错,一定能胜任阁揆一席。

  这时李彦青想起来了。孙宝琦与前清庆亲王奕劻是儿女亲家,他的一个女儿是王府贝子的福晋,在天津的交际场中,赫赫有名。这一谈起来,因为在清末“满汉通婚”还是新闻,所以成了很有趣的话题,谈得很起劲。

  不久,一个丫头到小阿凤身旁,轻轻说了几句话。她便打断他的话说:“李处长,刚才公府来电话,请你回去。我让他们端饭来吧!”

  “不要紧,没有什么事。”李彦青谈兴方浓,毫不在乎地说。

  不一会电话来催了,他仍旧置之不理。第三次来电话,指明要李彦青亲自接听。这下王克敏也说话了:“也许有要紧事,请先接了电话再说。”

  李彦青无奈,拿起听筒,刚喊得一声:“喂!”对方就抢着发话了。

  发话的是曹家上房的一个丫头,尖着嗓子喊道:“我的处长老爷,你倒是怎么回事?大总统等你回来洗脚,水都换了三回,快发脾气了!”

  声音很大,溢出话筒。他怕陪他来打电话的小阿凤,亦已听见,顿时脸上一红,说一声:“好了,好了!我就回来。”

  小阿凤确是听见了,怕他不好意思,目望他处,装作未闻。等他搁下听筒,方始问道:“什么事?”

  “大总统有件事交办。”李彦青拱拱手说,“叨扰,叨扰!我得走了。”

  小阿凤亦不挽留,只说:“随时请过来玩!”接着便传话下去,招呼李彦青的司机预备。

  于是由小阿凤代表王克敏送客,真如通家之好一般。不过只送到二门,接下来由门房引导上车。汽车踏脚板上一面一个身挂盒子炮的公府卫士,一手勾住车窗,护卫而去。王克敏家的客,身分比公府总务处长高的,不知凡几,但只有李彦青喜欢耍这一套排场。

  回到西苑,曹锟已经睡着了。睡是睡在特为改装的一间浴室中,设备与北京、天津的澡塘子相似,不过讲究得多。李彦青便卸去华丝葛长袍,只穿一套灰哔叽短褂裤,拿着一把锐利无比的扦脚刀,轻轻推门而入。只见曹锟盖着一块大毛巾在打鼾,看池水清澈见底,知道尚未入浴,那就还得擦背。因而他连短装都卸掉,腰际围一块大毛巾,先替曹锟按摩。  一揉一搓,自然将曹锟闹醒了。张眼一看,便即问说:“你到哪儿去了?”

  “我在王总长那里。”李彦青答说,“那里的丫头把电话弄错了。”

  “怎么回事?”

  “这面说是‘公府’,那面以为是‘宫府’,王总长有个朋友,姓陈宫的宫,就这么一错开,耽误了一会儿,你也犯不着发脾气啊!”

  说话,轻声细语,带着点怨怼的意味。曹锟倒觉得老大不忍,“好了,好了!”他说,“我是鸡眼疼得要命,所以急了。”

  原来曹锟那双脚由穿草鞋到穿朝靴,拘束太甚,长了许多鸡眼,经常要细细修削,不然步履维艰,寸步难行,这也是少不得李彦青的原因之一。

  “那就先下池子泡吧!”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