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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山县的这一套手法,使得日本社会,大起反感,认为军阀的横暴作风,非加以抑止不可。于是立宪国民党的犬养毅与政友会的尾崎行雄,发起护宪运动,提出“打倒阀族,拥护宪政”的口号,结果演变成一场暴动。

  为山县所支持,从西园寺组阁的桂太郎,因此辞职。但长州阀的势力虽遭挫折,受益的却是一向与长州对立的萨摩阀。元老们推荐海军大将山本权兵卫组阁。不久爆发了海军贪污事件,山本垮台,由大隈重信接任首相,总算有了一个名义上的政党内阁。

  大隈内阁,声名狼藉。继袁世凯魂归洹上以后,大隈亦于十月九口在元老、贵族院、在野党一致攻击之下而垮台。继任者为寺内正毅元帅。长州阀的势力,终于又抬头了。

  寺内内阁的陆相大岛健一,不甚管事。军事方面由致力于“在乡军人会”、在陆海军皆具人望的参谋总长田中义一负主要责任。梁士诒跟他是旧识,他亦知道梁士诒在中国交通界,是实际上的首脑,在日本当前对华政策中,为必须拉拢的人物,所以在“料亭”中,偎倚着艺妓,与梁士诒款款深谈,显得相当诚恳。

  原来由大隈到寺内,对华政策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方面固然是接受了“二十一条”的教训,看中国民气不可侮;另一方面,也是最基本的原因是,俄国内部发生剧烈变化,沙皇既被推翻,日俄四次密约,便都落空了。

  日俄战争的结果,俄国虽败而“不割一寸地,不赔一卢布”,日本实在是“惨胜”。因而改弦易辙,与俄国“化敌为友”。在一九〇七——光绪三十三年,订立《日俄密约》,划定南北满界线,瓜分中国东北的权利,合力排斥第三者侵入。以后在一九一〇、一九一二年有第二次、第三次的密约,双方伸展势力范围至内外蒙边界,划分内蒙古为东西两部分,各不侵犯。到得袁世凯承认“二十一条”,复有第四次密约。但不久爆发俄国革命,不但这一次密约成为废纸,以前的三次密约,亦将失其法律上的效力。

  如果是改朝换代,新政府当然继续承认国际条约上的义务。但日本军部接到驻俄武官荒木贞夫、小畑敏四郎等人的报告,懔然于“布尔什维克”与日本的国体,决不能兼容,必须加紧防备。因此,对俄政策作了日俄战争以来第二次的大转变:军部希望能利用中国的军队,联合防俄。

  这样,就必须在中国军阀中找一个对象,加以扶植。田中在复辟之前,曾作了一次中国大陆南北的旅行,初步目标看中张勋,及至到了徐州一谈,大失所望,张勋根本不能办大事,而且也难以控制。于是目标转向段祺瑞,“马厂起义”,段祺瑞的声望益隆,更坚定了日本军部的信心。

  田中很坦率地表示,支持段祺瑞的武力统一中国的政策,因为段祺瑞越强,对日本越有用。当然段祺瑞必须跟日本“充分合作”,是他取得经济、军事上“援助”的一个先决条件。

  此外,田中对冯段不和,也表示了严重的关切。这些情形,都由梁士诒用密电告知叶誉虎,再经过徐树铮,转达段祺瑞,促成了对西南用兵的实际行动。

  第一个目标是湖南,分两路进兵,第一路推曹锟为主帅,率军由京汉路南下,经湖北进攻湘北。第二路推张怀芝为主帅,率军由津浦路南下,经江西进攻湖东。两路兵力,总计六万人;奉军独出两万,直隶、山东、安徽各一万;山西、陕西都是五千。开拔以前,由曹锟领衔电请北京政府明令讨伐西南。

  这时北洋在无形中已经“分家”,以地域而分为直皖两系,直系冯国璋,皖系段祺瑞。论势力当然是皖系占上风,所以徐树铮密谋打倒冯国璋,创造一个中外古今所未闻的新名词,叫做“整理政府”。

  整理之道,内则倒王,外则去李。因为大总统是无法公然驱逐的,否则便成了造反,不是“革命”二字所能掩饰的。所以唯有“架空”之一法,外而除去江苏督军李纯,内而推倒总理王士珍,冯国璋便只剩“大总统”一个虚名了。

  去李必从倒王入手。倒王不难,问题是哪里去找一个能教冯国璋动弹不得的内阁总理?数来数去,除却徐世昌再无别人。

  于是“小徐”打算说服“老徐”,暂且委屈,将来捧他继冯而为大总统,作为报答。这个想法,多少是一厢情愿,徐世昌岂是除了袁世凯,肯屈居人下的人?但冯国璋却有些着慌了,赶紧对段祺瑞作了让步。

  因此十二月十六日,明令发表曹锟、张怀芝为第一、二路司令。隔了两天,又特派段祺瑞为“督办参战事务”。曹锟派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张怀芝派山东暂编第一师师长施从滨,分别领兵循京汉、津浦两路,南下攻湘。

  其时冯国璋的密使,正与西南实力派在谈和,所以战况一度沉寂。但终因冯国璋的游移寡断,失去了妥协的时机,战火复起。皖系亦就大唱武力统一的高调,表示决不妥协。冯国璋和战两难,进退失据,大感狼狈,迫不得已亲自去看徐世昌,事先并且约了段祺瑞、王士珍一起会谈,表示要到各省去视察,当面跟直系各督军恳谈,以便消除隔阂。

  王士珍自然不会表示意见,徐世昌与段祺瑞都知道,他的目的是要跟“长江三督”,尤其是李纯去商量如何自保,所以亦都默不作声。于是聊了些不相干的闲话,一场无结果而散。

  在段祺瑞这方面,由于徐树铮的策略,另外有了新的行动,就是加紧联络奉军,由段系要角曾云霈出面,与张作霖的智囊杨宇霆密谈,决定扣留由日本运来的一批军械,主要的是步枪,总数达两万七千余枝之多。

  原来除了曹汝霖经手的西原借款以外,段祺瑞在徐树铮策划之下,另外指派陆军总长段芝贵,与驻日公使章宗祥,在进行军火借款,同时谈判签订《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协议》。

  对于这个协议,双方的目的不同。日本是为了对付“十月革命”以后的俄国——协约国既不满俄国与德国单独讲和,亦讨厌列宁所倡导的“世界革命政策”,因此借口援救为德奥联军所包围的捷克军队,预备出兵西伯利亚,替日本军部带来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日本的打算是,出兵攻俄有两大利益,一是代替俄国在北满的地位;二是占领西伯利亚大片土地。但此一战略利益的获得,必须取得中国的支持。更实际的说法是,必先能够控制中国的军事力量。如果能够签订一项军事条约,将与苏俄接壤的地区,划作“行军区域”,就地征集资源,供应日军,同时指挥中国军队,配合作战,那就比明治年间的日俄战争,更有致胜的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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