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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让袁世凯当内阁总理大臣。”

  “那怎么行?”载沣气急败坏地,“你干脆就说不赞成好了!‘人不为己,男盗女娼’,袁世凯就是为了还想掌权,所以才愿意拥戴皇上,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吗?”

  “是的,我明白。不过咱们得装胡涂。我告诉你吧,这是讨价还价的手段。袁世凯,仍旧可以让他当总理大臣,不过,得分他的权:第一是用人之权,第二是军权,第三是财权。这三种权,咱们得抓在手里。”

  载沣默然,好久方始问道:“光说军权吧,让谁来抓?当年会议退位的时候,隆裕问老七:‘载涛你管陆军,你知道咱们的兵怎么样?’老七答说:‘只练过兵,没打过仗,不知道。’你说吧,袁世凯就愿意把军权交出来,可又让谁去接?”

  “交给谁都一样。如果袁世凯肯听话,交给他亦未尝不可。”载泽接着又说,“总而言之,袁世凯把大权交出来是一回事,咱们再授权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载沣不大了解他的本意,但不论如何,应该讨价还价,也算是一种意见。接着,又找了几个人谈,看法不一。有的人以为难得袁世凯还有这片心,不必多作要求,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免得人家一起反感,把只煮熟的鸭子飞了。有的人以为徐世昌比较好对付,不妨让他当内阁总理大臣,对袁世凯,不妨封异姓王作为酬谢,而且该像尚可喜那样,封他为平南王,让他去镇压西南。有的人以为该仿照早年的制度,设议政大王,辅助皇帝。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不过有一点是毫无异议的,就是绝不该拒绝袁世凯的好意。

  该问的人都已问过,这就该“上门”了——载沣管进宫去看他的儿子溥仪叫“上门”。溥仪才十二岁。但在师傅陈宝琛、徐坊、朱益藩、梁鼎芬等人的“循循善诱”之下,对于皇帝的“权威”,已颇有了解。载沣原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不会懂什么,及至有一次碰了个钉子,才知道“皇上难惹”,从此加了几分小心。

  碰那个钉子是为了庆亲王奕劻的谥法。隆裕开御前会议时,只有溥伦跟奕劻主张逊位,因此这两个人,在宫中被“另眼相看”。溥伦不大在乎,奕劻则很知趣,尽室迁往天津。这年正月初七去世,递上“遗折”,照例应该有“恤典”。那时的小朝廷,内务府就是包办一切的政府,既是“军机处”,也是“内阁”,所以拟谥亦是内务府的事。亲王只谥一字,内务府拟了“恪、勤、敬、慎”四字,请“皇上朱笔圈出。”

  这该跟师傅们商量,但是溥仪那两天感冒,不上书房,只好一个人拿主意。由于奕劻的劣迹,平时听得很多,溥仪觉得内务府拟的四个字,一个也不配。于是命太监取了一本《会典》来,自己参考着拟了四个字:“谬、丑、幽、厉”,连同内务府的原奏,一起发了回去。

  不一会,载沣“上门”了:“皇上还是看、看、看宗室的份上,另、另赐个——”他还未能毕其词,已为他儿子把话打断了。

  “不能另外赐谥!”溥仪大声说道,“奕劻受了袁世凯的钱,劝太后让国,大清三百年天下,断送在他手里,怎么可以给美谥?只能这个,丑!谬!”

  “好,好好!”载沣是有备而来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说,“那就用,用这个,‘献’字。这,这个字有个犬旁,这,这字不好!”

  那是太监的见解。庚子之乱的罪魁祸首端王载漪,害得大家流离道路,便有太监编了一个故事,说他的父亲惇王奕誴,在大丧时与福晋敦伦,生了一个儿子,违悖礼法,行如禽兽,所以咸丰将惇王此子命名载漪,取漪中有个犬字,意思是骂他为“小畜生”。

  如今载沣用“献”中有“犬”,不是好字的说法,是因为溥仪亲自交下四个丑恶字眼,则想为奕劻乞得美谥,不易办到,因而找“南书房翰林”去商量,找到这么一个字,可以哄得过去。谁知不然!

  “有犬旁也不行!而且也不是坏字!”

  “坏,坏,坏,确是坏字。”

  “既然是坏字,怎么明世宗的生父叫兴献皇帝呢?”

  明朝的皇帝,载沣最熟悉的,就是这位未践大位,追尊为帝的明世宗生父。因为当年为了光绪入承大统,朝士深怕如前朝的“大礼议”那种严重的纠纷,复见于本朝,甚至御史吴可读竟以死谏,引宋朝的“濮议”、明朝的“大礼议”为鉴戒。明世宗既尊生父,何以竟无视于“坏字”之“献”?溥仪这一问,将他生父问得更结巴了。

  “这简直是欺负人嘛!”溥仪不讲理了,“不行,不行,不给了!什么字眼也不给!”

  “别,别别哭,别哭!我找他们去,去研究。”

  研究下来,用了个“密”字。“献”字作“贤”字解,奕劻自然不配。“密”字照《谥法考》是“追补前过”之意,勉强可行。溥仪在师傅的劝解之下,总算同意了。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载沣根本不敢大意,“上门”之后,先找陈宝琛,将袁世凯愿意“奉还大政”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征询“师傅”的意见。

  “袁世凯岂是可以信任的人?”陈宝琛说。

  “他现在是势穷力蹙,身不由己。”载沣又说,“看来有诚意。”

  “光是诚意没有用。既然势穷力蹙,身不由己,又何能一手包办大政?”

  “这,这试一试,也不要紧!”

  “不要紧?”陈宝琛将脑后那根小辫子摇得直晃荡,“我看很要紧。成且不论,败则是不了之局。”

  “怎么个不了?”

  “只说一样好了,取消优待条件——”

  “啊,啊,啊!”载沣神色大变,蓦地提起手在自己前额上拍了一巴掌,“我怎么连这个都没有想到!”

  但是,载沣虽已恍然大悟,却不能断然作出拒绝的决定,只是听陈宝琛的劝,根本不必对“皇上”提这件事,只跟太妃们谈一谈就是了。

  太妃们的意见不一,四个人四种态度。一个赞成;一个不信有这样的好事,所以根本不感兴趣;一个大骂袁世凯,说他“也有今天”,十足幸灾乐祸的口吻;唯有敬懿皇贵妃,作了很明确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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