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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那么我跟你说了吧!你那位正使,是个懦夫!”

  “懦夫!你说荆先生是懦夫?”

  “不错,他是懦夫!”往事兜上心来,任姜激动了,咬一咬牙说:“一大早趁人家还在睡梦里,偷偷儿逃走,你说,这不是懦夫是什么?”接着,她把当时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自然,一面说一面由于自感委屈的缘故,已是泫然欲涕了。

  秦舞阳觉得好笑,但看到任姜的神情,不敢笑出声来,只说:“原来荆先生真的对不起你。不过你骂他懦夫,似乎——”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任姜默然。但停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说他是懦夫,当然还有别的道理。”

  听这口气,在儿女私情以外,还有曲折,秦舞阳不敢再出以玩笑的态度了,坐正了身子,平视着任姜,那一份稚气的严肃,给了她一个极深的印象,因而也双目灼灼地注视着秦舞阳。

  “另一个原因,可能够告诉我?如果不便,你可以不说。”

  这一问在任姜意料之中。彼此交谈到此,原可以说几句真心话了,但因他神态严肃,她不免也起了戒心,所以思索了一会,决定作一个含蓄的回答。

  “也没有什么不便说的。你那位正使,知道我家里的情形。今天在这里遇见他,难免有些感慨。”

  忽然又变做“感慨”了!秦舞阳发觉她的语气已缓和得多。照道理说,她的措词该是“愤恨”而非“感慨”;一时感慨,何至于痛斥旧日相知为懦夫呢?

  心是这样想,嘴里却不说破。秦舞阳也算有些阅历了,心知不必再往下多说,但就这一番谈话,收获已多。现在要当心的是,不可叫她生出任何怀疑,而且还要订下后约,好准备进一步的探索。

  于是秦舞阳作了个很自然的微笑,却又微皱着眉,用遗憾的语气说:“你跟荆先生曾经恩爱过,我只好退避了。”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任姜撇着嘴说,“何必还要编个理由来推托?”

  “这你冤屈了我!我实在很喜欢你陪着我……”

  “既如此就不必牵涉到第三者。”任姜管自己抢着说。

  “好!”秦舞阳鼓起勇气,接口说道:“你晚上来!可别骗我,叫我空欢喜一场!”任姜嫣然一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眸看了他一眼。秦舞阳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出去,站在廊下,不住挥手示意。

  她的背影消失了,秦舞阳彷佛也有惘然若失之感。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想起还有正经事得赶紧去办;于是出了自己的院子,又来看荆轲。

  “巧得很!”秦舞阳兴奋地说,“一回去,还未进屋,便遇见任姜。她说的话,是荆先生你再也想不到的。”

  “荆先生,你别生气!我是学她的话,她咬牙切齿地骂你懦夫,说你在邯郸趁她在睡梦里,溜之大吉。”

  “骂得好!”荆轲大笑。

  这笑声在秦舞阳的感觉中,异常陌生,一路千里迢迢,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荆轲这样大笑;但是,他知道第二句话要说了出来,可能荆轲就不会觉得好笑。

  “她还说了些什么?”

  秦舞阳迟疑了一下,终于把任姜所以说荆轲是懦夫的另一个原因,也照实说了。

  果然,荆轲笑容顿敛,那深沉的神色,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这使秦舞阳意识到,邂逅任姜,已非一件平凡之事。

  “舞阳!”荆轲的低沉的声音,含着一种跃然欲试的进取意绪,“我必得跟任姜好好谈一谈。”

  “她晚上要到我那里来。荆先生看,是我把她邀到这里,还是你到我那里去?”

  “不管她来我去,事须秘密。”荆轲指着窗外说,“幸好那里有道便门,到晚上你把它打开,我悄悄儿过去。”

  “是。就这么办。”秦舞阳想了一下又说,“只怕她跟你一见面,算那邯郸的旧帐,吵了起来,那就保不住秘密了。”

  荆轲刚要答话,廊上有人捧着一个食盒走过,随即听得门上轻叩数下,屏门旋即轻启,是侍应这座正院的僮仆,特意来进鲜果的。

  荆轲道了谢、放了赏,取了个梨在嘴里咬着,默然无语——秦舞阳也想到了,前后两院,不时有僮仆借故来到面前,晚上更有人值宿,这样子耳目密布,若有些什么诡秘的行迹,落入窥伺者的眼中,会坏了大事。

  “这梨很好,你尝一个!”荆轲大声地说,同时使了个眼色,招一招手。

  秦舞阳会意了,把身子靠近了荆轲,取梨大嚼,等把一个梨吃完,荆轲在他耳边的指示也说完了。

  到了晚上,任姜浓妆艳抹地来了,但举止却相当稳重,灯下相看,俨如贵妇。秦舞阳在这方面的经验,十分贫乏,有些不知如何应付?只不断在心里想,怎么样看,她也不像个会做间谍的人!

  在任姜的想法,她只是奉命当差,谈不上对秦舞阳有何爱憎?但看到他难于言词,而且局促,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局面弄得热闹些,于是想了些话来问,那也无非年龄多大,弟兄几人之类的极普通的寒暄。

  秦舞阳有问必答。谈到他在燕市杀人,为荆轲所制,任姜听得有趣味了,自然而然地显出极注意的神气。这一来,却是提醒了秦舞阳,再谈下去,如何为田光所救,如何为太子丹所赏识,成为供养在后宫的勇士之一,这些话都不是随便可以公开的,因此,他故意打了个呵欠,笑道:“倦了!”

  任姜正听得出神,不想他突然中止,不免怏怏,但也无法再问,只得起身展开寝具,伺候秦舞阳睡下。

  这一刻,秦舞阳紧张了,眼睁睁看着任姜避着灯光宽衣解带,一阵阵不知来自她的衣服,还是发自她的身体的甜甜的香味,不断飘来,越发怦怦心跳,等任姜一口吹灭了灯,掀开锦衾把一个又软又暖的身子紧靠着他时,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

  “怎么回事?你的心跳得好厉害!”说着,一只手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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