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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这不成为理由。”夷姞笑道:“如果我喜欢咸阳宫,那丑八怪的嬴政也肯拱手奉让吗?”强词夺理的话,出自绝色公主口中,便觉娇憨可喜,荆轲再一次笑了。

  “闲话少说,我一直想来,就是要来替你出些主意。你看——”,她指着延曦阁前那一泓绿水说:“在那池子上盖一座水阁,纳凉玩月,无不相宜。可是个好主意?”

  主意虽好,只是水阁宜于夏天,等盖好了,他也已经动身了。

  当然,荆轲不会说破这一层,顺着她的口气恭维:“啊,公主设想得真妙。”

  “还有,”夷姞越发兴致勃勃了,指着西南角说:“那一带太豁露了,该补植一行树木,才有掩映之致。”

  “对,对!遮断了墙外的车马行人,耳目清净得多。”

  “还有许多地方要改动的。走!”她伸出一条手臂,“我去指点给你看。”

  荆轲略一迟疑,终于也伸出手去,扶着夷姞,下了假山,走遍整个园林,那里该建一条雨廊,那里该种些什么花草,指点得十分详尽。

  一个圈儿兜下来,仍旧回到延曦阁,夷姞已累得脸红气喘,汗津津地把鬓发都弄乱了。但是,她是快乐的,内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兴奋。在宫中,她是一头被关在金丝笼中,而且连在自己笼中也不准随意飞一飞、叫一叫的五色文鸟;空长了一身鲜艳夺目的羽毛,过的却是奄奄无生气的日子。公主的身分为她带来了重重禁制,高傲的性格,更使她自陷于孤独,而这一切,在这里,在今天不知不觉地都已消失。

  退入延曦阁里,无形中已属于她专用的一间私室,让季子替她整理头面,重匀脂粉,只稍稍休息了一下,她又坐不住要去找荆轲谈话了。

  荆轲在倚栏沉思,望着粼粼的水池,脑中出现了一座建在池子中央,翼带曲曲双桥的水阁;月白风清的深宵,或者晓雾迷离的清晨,与夷姞在一起生活,那将有多少的赏心乐事?

  “荆先生!”

  这一声喊,惊醒了他,回头看去,是季子,季子的身后是夷姞,她依然打扮得那样形容华贵,只是脸上因走累了而浮现的红晕,还未消褪,越发显得光艳照人。

  “请在这里坐。公主!”荆轲站起来,移一移另一块锦茵说。

  “我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出神。想些什么!”

  “在想那水阁。越想越可爱。”

  “那就早日动工吧!”

  “怕得请公主来亲自监工。”

  “这——?”夷姞不经意地看了季子一眼,“得闲我就来。”

  季子悄悄退下了,碧栏杆边,就剩下他们两人,荆轲旋转了身子,正面对着夷姞,“我在想,星月皎洁的秋夜,若得在那水阁中听公主奏琴,说什么人间仙境?只此便是!”

  “嗯!”夷姞点点头,半仰着脸,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情,“你的话不错。奏琴最好的境界,是在高山流水之间,高山又不如流水,琴声有了水音,格外清越动听。”

  “那么,将来水阁落成以后,可以命名为‘琴榭’。”

  “又是‘琴室’,又是‘琴榭’!”夷姞笑道:“听起来,这里倒真像是我的别业。”

  “岂但这里?公主若想要什么,世间一定会有人去替公主办来的!”

  “谁?”夷姞看着他问道:“你?”

  她的神态半真半假,看不出来她是有意发问,还是茫然未解他话中的微意,荆轲在她灼灼双眼逼视之下,倒有些发窘了,想了想,答道:“我想,不会仅是我一个。”

  “还有谁呢?”

  这话更不容易回答,而且答得不妥,出入甚大,荆轲只好闪避了,“至少还有太子。”他说,“太子的友爱之情,实在叫人感动。”

  夷姞微笑不答,把脸转过去,凝视着池水。

  “将来在水阁外,还得系一条船。春水碧波,夏日荷花,荡浆是件乐事。”荆轲又说。

  “你倒提醒了我!这池子里该多种荷花,莲叶田田,一片清凉,风来时,暗香微度,雨来时,珠落玉盘,那才真叫有声有色呢!”

  “啊!听公主说得这么美,我真想——”

  “真想什么?”

  “没有什么。”荆轲黯然地摇摇头。

  “不行!我最恨说话不痛快。”夷姞不自觉伸手抚在他的肩上,使劲地摇撼着,“你非把你那句话说完了不可。”

  “只怕我说了,你不爱听。”

  “怎知我不爱听?我不要你尽挑我爱听的话说。”她有些激动了,“我在宫里听够了!腻烦死了!”

  “我是说,我真想终老斯乡。无奈,办不到!”

  一想到初夏时分,荆轲将深入咸阳,此一去九死一生,顿时感到一阵阵澈骨的凄惶,夷姞的眼睛润湿了。

  荆轲大惊!惊于一种可怕的发现,她怎会有此眼泪?难道短短的三数次聚晤,她的感情竟深得难舍难分了么?

  “唉!”夷姞长叹一声,“人生在世,真是没有意思。”

  荆轲心里一样也难过得很,可是他不敢再在她的感情上,说任何推波助澜的话了,“公主!”他装得非常乐观地,“你的话错了!我的感觉,正好相反,人生随处皆是奇遇,时时可思,处处可念,譬如我,自到燕国,一切的遭遇都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尤其是得蒙公主的不弃,铭心刻骨,死而无憾。人生到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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