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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于是邛峡以东,大渡河以西,北起汉山,南迄云南边境,这一片约三万五千平方公里的长方形土地,从此归入汉家的势力范围。西夷各部落,正式成为汉朝的属国,司马相如重新调整县区,整理交通,并奏准设一个“属国都尉”的职官,加以管理。

  令人丧气的是,武帝虽赞赏他的功劳,但朝中颇有些大臣,与巴蜀的士绅,持着同样的观点,认为通西南夷这件事,是无益的浪费。司马相如怕引起争论,在皇帝召集“廷议”时,自己因为口吃的缘故,辩不过别人,所以又做了一篇文章,作先发制人的解释。

  这篇文章是假设他经营西夷,告一段落,回到成都时,有二十七个地方父老士绅去看他,提出质询,他又如何解释必须要通西夷的道理。这篇文章中有好些警句,说:“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常人对非常之人,非常之事,自然莫测高深,因为莫测高深,不免戒惧不安,所以他接下来说:“非常者,固常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接着引用诗经”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话,大事发挥天下必须统一,教化必须普及的理论,以为他的开山架桥,扩大边关来促进与西夷的交通,是“创道德之途,垂仁义之统”。结论中又有警句:“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佚乐者也”,指出有耕耘必有收获,于是来质询的父老士绅为他说服,欣然表示,不论老百姓如何艰困,一定支持朝廷的决策。这样的文章,武帝自然欣赏,他下令把这个文件颁行巴蜀,让大家了解天子的苦心。

  有此一番经过,司马相如原以为可以安然无事。哪知又有人密告他贪污,说他出使西夷时,受了对方的贿赂。这自然是诬告。西夷愿意内附,原在贪图赏赐,哪有财物行贿?而司马相如又唯恐西夷不内附,有求于人,只当行贿,不宜受贿。况且他正从岳家分得一大笔财产,何必又受西夷之贿?凡此皆是情理上说不通的事。

  可能仍旧是吃了他口吃的亏,对此事竟无法辩白,也可能他因为立功万里而横遭打击,心灰意懒,不作辩白。总之,在这件案子上,他得到免职的处分。

  闲住了一年多,武帝又想起了他,复召为郎——那是他第三次做这个官,但看破仕途,官兴已大不如前。同时也因为生了消渴疾——糖尿病,不耐劳苦,常请病假。好在文君有钱,生活优裕,不妨在家饮酒作文,享他的清福。偶而武帝巡幸离宫别苑,也召他侍从。一次在陕西盩厔县东南的长杨宫,因为武帝喜欢亲自猎射熊与野猪之类的野兽,容易发生意外,特地作赋谏劝。他的几篇有名的赋,几乎都为武帝而作,其中有一篇例外,那就是“长门赋”。

  汉武帝的第一个皇后,是他的表姊妹,馆陶长公主的女儿。馆陶长公主尚堂邑侯陈午,生女小名“阿娇”。当武帝已被封为胶东王,大约五、六岁时,馆陶长公主携女入宫,探望胶东王的生母王夫人,把她的那个早慧的内侄抱在膝上,戏谑地问他将来愿意娶什么人作妻子。指这个,他不要,指那个,他不要,最后指着她的女儿问:“阿娇好否?”

  胶东王笑着道:“好”,说是“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以贮”。这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金屋藏娇”的典故。但这一番戏谑,竟致改变了历史,因为弄假成真,馆陶长公主真个向景帝提议,中表联姻。景帝最听他姊姊的话,欣然同意,立阿娇为胶东王的妃子。

  于是一个希望儿子做皇帝,一个希望女儿做皇后,王夫人和馆陶长公主在共同的利益之下,携手合作,展开了排挤太子及其生母栗姬的密谋。偏偏栗姬善妒,这个弱点被馆陶长公主用各种方式来强调,加以还有窦太后的左右,景帝终于在即位后的第七年,把太子刘荣废为临江王,栗姬忧愤而死。

  废太子刘荣是老大,景帝再立太子,越次以第九子,七岁的胶东王正储位。九年后即位,是为武帝,立太子妃陈阿娇为皇后。这时的馆陶“长公主”,也就应该称为“大长公主”了。

  陈皇后的母教不大好,家世贵盛,六、七岁时就成了未来的皇后,从小养成娇纵的脾气,加以她母亲一向喜欢揽权生事,目空一切,陈皇后耳濡目染,处处霸道。再有一个想法,认为武帝的得位,别有渊源,越发有恃功而骄,种种令人难堪的语言神态,使得武帝大为不满。在他心目中的陈皇后,已不是十年前愿以“金屋贮之”的阿娇了。

  光是一个陈皇后,已经对付不了,更有她母亲推波助澜,以姑母兼岳母的身份,提出种种唯有皇帝才能赋予的权利要求。武帝积不能堪,恶感愈甚。

  如果陈皇后有个儿子,则以嫡长子的身份,当然被立为太子。那时不但母以子贵,皇后的地位可保无虞,而且由于骨肉的连系,亦可望重承恩宠。为了这皇嗣的问题,关系重大,大长公主遍求天下名医,花了无数金钱,觅来许多种宜男的药,让陈皇后服用,结果如泥牛入海,影响全无。医不灵则求巫,哪知这一下为陈皇后招来了一场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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