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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长卿,长卿!说什么“无感我心?”文君在心中自语:若体会不得你琴中之情,歌中之苦,不是错承你垂青了么?不过,你可知道,“中夜相从”,虽有“知者”,这十里方圆。的一座大宅,叫我如何走得出去?

  卓家大宅中,巡更守夜的人,通宵不绝,文君想要私奔,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苦思焦虑,深宵不寐,这神态看在侍儿的眼中,知道进言的机会到了。

  经由王吉的安排,司马相如已搭上内线。他用一笔丰厚的赏赐,买通了侍儿,但是他对侍儿不曾提起要求文君私奔的话,只不过想通殷勤,会一面而已。

  文君心里明白,这决不是会一面,而是长相厮守。本来想把底蕴揭破,想一想还是像司马相如那样处事慎密为妙,所以她的本意,连贴身侍儿也被瞒住了。

  倒是有一层不能不作打算,自己有许多首饰和私房钱,该作何处置?如果随身携带,不但会引起侍儿们的怀疑,泄漏了机密,而且传出去名声更不好听,说司马相如贪财图色,他的硕望清誉,会毁于一旦,同时也让铜臭亵渎了他和她之间的这一段情。

  文君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身外之物,看得如浮云一般。她在想,“嫁”后光阴,自然不可能如娘家这样,予取予求,但也不致荆钗布裙,井臼亲操。司马相如能“入赀为郎”,则无论如何是个小康之家,生活决不会太苦。

  于是她断然决然地作了决定,除了随身衣服,什么也不带,去“会”情郎。然而,如何去法呢?

  自然是走了去,侍儿告诉她,一出卓家大宅,便有人接应。文君听这一说,才发觉王吉也参与其事。若非王吉帮忙,就不会有此接应的安排。了解到这一点,她的决心更坚,勇气益增,带着那名侍儿,悄悄地穿越僻静的小径,走出边门,果然有一辆马车在等待。

  彼此不须交谈。等她们主婢上了车,驭者驱车疾驰,直达招待所。

  乍相见时,文君自不免娇羞,而司马相如因为口吃,一向寡于言词,所以彼此只在灯火下凝视,久久无语。

  终于是文君先开口:“中夜相从知者‘我’。”

  司马相如接吟道:“双兴俱起翻高飞!”

  “正要请教这句歌词。”

  司马相如看一看她的侍儿,不作任何回答。

  文君会意了,吩咐她的侍儿:“你先到外面站一会儿。”

  等侍儿离去,司马相如只说了两个字。“你看!”

  转眼看时,书囊琴剑,铺盖什物,都已捆载好了、是倚装待发的样子。

  她懂得那句歌词了。双双高飞远走。“私奔、私奔”,不奔何待?静下心来略想一想,事已至此,如箭在弦。她从小任性,做事从无三思的习惯,便低声问道:“到何处?成都?”

  “是的。”

  “什么时候走?”

  “只在此刻,迟则不及脱身了。”

  文君这时才发现一个难题,她的那名侍儿,应该如何处置?照规矩说,婢仆是主人的“财产”,要她如何便如何。但文君却不愿这么做。“请稍待!容我问一问侍儿的意向。”

  “请容我进言。”司马相如很吃力地说:“让她回去吧,只你我二人就道。”

  “是!”文君无条件地听从,走了出去很坦率地对她的侍儿说:“我不回家了。”

  “怎么?”

  “不要问。”文君说:“等我走了,你再回去,要镇静沉着。”

  侍儿到这时才如梦方醒。过分的惊愕,使得她竟开不得口。当然,最先想到的是切身的利害。老主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一到天亮,发觉其事,必定震怒,必定追究,到那时自己是穿针引线的罪魁祸首,一条小命无论如何保不住——像卓王孙这样的豪富之家,而且僻处边陲,处死一个犯了重大过错的、卖身于主家的奴婢,几乎是不可能引起什么法律纠纷的。

  于是,她坚决地要求仍旧在文君身边,倘或不能如愿,她必死在她面前。

  文君当然于心不忍,而且也深知她的为难,因而再跟司马相如去商量。至此地步,他才透露了若干真相,他的境况很坏,但他自信必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能让文君过称心如意的日子。在他来想,文君既然倾心相许,一定也肯委屈一时,而他亦终必有报答的时候。至于那侍女,他觉得没有理由让她一起来吃苦,同时也不愿意让她看到文君在吃苦,所以不愿携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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