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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道理还多呢!”七故奶奶接口,“第一,要看小爷叔念不念旧?她娘,小爷叔从前总见过的;如果念旧,就会去看她。”

  “当然!”胡雪岩说:“我早就想好了,信跟东西亲自送去。过节了,总还要送份礼。”

  “这样做就对了。”七姑奶奶又说:“小爷叔,她还要试试你,见了她女儿怎么样?”

  “嗯!”胡雪岩点点头,不置可否。

  “还有呢?”古应春这天将这三个字说惯,不自觉地滑了出来。

  “指明信要托乌先生写,是怕测字先生说不清楚,写不出来,马马虎虎漏掉了,只有乌先生靠得住。”

  胡雪岩觉得她的推断,非常正确,体味了好一会,感叹地说:“这罗四姐的心思真深。”

  “不光是心思深,还有灵。我说送礼送得轻了得罪人,她说送得重了,也要得罪,而且得罪的不止一个。”七姑奶奶接下来说:“小爷叔,你要不要这个帮手;成功不成功,就看乌先生写信来了。”

  胡雪岩心领神会,回到杭州先派人去办罗四姐所托之事,同时送了一份丰厚的节礼。然后挑了个空闲的日子,轻装简从,潇潇洒洒地去看罗四姐的母亲。胡雪岩仍旧照从前的称呼,称她“罗大娘”;但罗大娘却不大认得出他了。陌生加上受宠若惊,惶恐不安;胡雪岩了解她的心情,跟她先谈罗四姐的近况,慢慢地追叙旧事,这才使得罗大娘的心定了下来;这心一定下来,自然就高兴了,也感动了,不断地表示,以胡雪岩现在身分,居然降尊纡贵,会去看她,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第七章 曲折情关】

  十天以后,罗四姐接到了家信;罗大娘照她的话,是请乌先生代写的。这乌先生是关帝庙祝,为人热心,洞明世事,先看了罗四姐的来信,心头有个疑问,何以回信要指定他来写。再看罗大娘眉飞色舞地谈胡雪岩来看她的情形,恍然大悟,罗四姐大约不能确定,胡雪岩会不会亲自来看罗大娘,所以信中不说信件等物托何人所带。不过胡雪岩的动静,在她是很关心的;既然如此就要详详细细告诉她。她之指明要自己替罗大娘写回信,也正是这个道理。

  这完全猜对了罗四姐的心思,因此,她的信也就深符她的期待了。乌先生的代笔,浅显明白;罗四姐先找老马来念给她听过,自己也好好下了一番工夫,等大致可以看得懂了,才揣着信来看七姑奶奶。

  “七姐,”她说,“我有封信,请你给我看看。”

  “哪个的信?”

  “我娘的信。我一看信很长,当中好像提到胡大先生,我怕有要紧话在里头,不方便叫老马给我看。”

  “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你看不明白,我也未见得看得懂。不过,不要紧,一客不烦二主,当初你是托应春替你写的,现在仍旧叫他来看好了。”

  “七姐夫在家?”

  “在家。”七姑奶奶答说:“有个洋人来看他,他在等。”

  于是将古应春找了来,拿信交了给他;他一面看,一面讲:“东西都收到了,胡大先生还送了一份很厚的礼,一共八样,火腿、茶叶、花雕──”

  “这不要念了。”七姑奶奶插嘴问道:“他信里称小爷叔,是叫胡大先生?”

  “是啊!杭州人之中,尊敬小爷叔的,都是这样叫他的。”

  “好!你再讲下去。”

  “五月初七胡大先生去看你母亲,非常客气,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谈起在上海的近况──”讲到这里,古应春笑笑顿住了。

  “咦!”七姑奶奶诧异地问:“啥好笑?”

  “信上说,你母亲知道你认识了我们两个,说是‘欣遇贵人’。”古应春谦虚着,“实在不敢当。”

  “我娘的话不错。你们两位当然是我的贵人。”罗四姐问道:“七姐夫,信上好像还提到我女儿。”

  “是的。你母亲说,胡大先生很喜欢你女儿,问长问短,说了好些话。还送了一份见面礼,是一双绞丝的金镯子。”

  “你看!”罗四姐对七姑奶奶说,“大先生对伢儿们,给这样贵重的东西,不过,七姐,我倒不大懂了,大先生怎么会将这双镯子带在身边?莫非他去之前,就晓得我有个女儿?”

  “不见得。”七姑奶奶答说,“我们小爷叔应酬多,金表、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遇到要送见面礼,拿出来就是。”

  “原来这样子的。”罗四姐的疑团一释,“七姐夫,请你再讲。”

  “你娘说,你说要回去,她也很想念你;如果你抽不出工夫,或者她到上海来看你。”

  罗四姐还未开口,七姑奶奶先就喊了出来,“来嘛!”她说,“把你娘接了来歇夏,住两三个月再回去。”

  “上海是比杭州要凉快些。”罗四姐点点头:“等我来想想。”

  “后面还有段话,是乌先生‘附笔’,很有意思!”古应春微笑着,“他说,自从胡大先生亲临府上以后,连日‘庙中茶客议论纷纷’,都说胡大先生厚道。照他看,胡大先生是你命中的‘贵人’,亦未可知。”

  这话触及罗四姐心底深处,再沉着也不由得脸一红;七姑奶奶非常识趣,故意把话扯了开去,“什么‘庙中茶客’?”她问:“什么庙?”

  “关帝庙,就在我家邻近。替我娘写这封信的乌先生,是那里的庙祝,靠平常摆桌子卖茶、说大书,关帝庙的香火才有着落。”

  正谈到此处,洋人来拜访古应春了。在他会客时,罗四姐与七姑奶奶的话题未断,她也很想接她母亲来住,苦无便人可以护送。七姑奶奶认为这根本算不了一回事,写信给胡雪岩就是。

  “不好!”罗四姐只是摇头,却不说为何不好,及至七姑奶奶追问时,她才答说:“我欠他的情太多了。”

  “已经多了,何妨再欠一回。”

  “我怕还不清。”

  “那也有办法──”

  七姑奶奶想一想,还是不必说得太露骨,罗四姐也没有再问,这件事就暂且搁下来了。

  谈了些闲话,到了上灯时分,七姑奶奶提议,早点吃晚饭;饭后去看西洋来的马戏。罗四姐答应在她家吃饭,但不想去看马戏;因为散戏已晚,劳她远送回家,于心不安。

  “那还不好办?你住在我这里好了。我们还可以谈谈。”

  罗四姐想了一下,终于接受邀约。饭后看马戏回来,古应春也刚刚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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