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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啊!”王有龄恍然大悟,不断点头。

  “还有一层,藩台跟粮道那里也要去安排好。就算他们自己清廉,手底下的人,个个眼红,谁不当你这一趟是可以‘吃饱’的好差使?没有好处,一定要出花样。”

  王有龄越发惊奇了,“真正想不到!雪岩,”他说,“你做官这么内行!”

  “做官跟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样的。”

  听得这话,王有龄有些想笑。但仔细想一想,胡雪岩的话虽说得直率,却是鞭辟入里的实情;反正这件事一开头就走的是小路,既然走了小路,就索性把它走通。只要浙江的漕粮交足,不误朝廷正用,其他都好商量;如果小路走得半途而废,中间出了乱子,虽有上司在上面顶着,但出面的是自己,首当其冲,必受大害。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胡雪岩的话,真个是“金玉良言”。这个人也是自己万万少不得的。

  “雪岩,我想这样,我马上替你报捐,有了‘实收’,谁也不能说你不是一个官;那一来,你在我局里的名义就好看了——起码是个委员,办事也方便些。”

  “这慢慢来!等你这一趟差使弄好了再说。”

  王有龄懂他的意思。自己盘算着这一趟差使,总可以弄个三、五千两银子;那时候替胡雪岩捐个官,可以捐大些——胡雪岩大概是这样在希望,自然要依他。

  “也许。”他把话说明了,“我有了钱,首先就替你办这件事。不过,眼前怎么样呢?总要有个名义,你才好替我出面。”

  “不必。”胡雪岩说,“我跟你的交情,有张胖子到外面去一说,大家都知道了;替你出面办甚么事,人家自然相信。”

  “好,好,都随你!”就从这一刻起,王有龄对他便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当天夜里又把酒细谈,各抒抱负;王有龄幼聆庭训,深知州县官虽被视作“风尘俗吏”,其实颇可有所展布,而且读书不成,去而捐官,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子,也就断了金马玉堂的想头,索性作个功名之士。胡雪岩的想法比他还要实际;一个还脱不了“做官”的念头,一个则以为“行行出状元”,而以发财为第一,发了财照样亦可以做官,不过捐班至多捐一个三品的道员,没有红顶子戴而已。

  因为气质相类,思路相近,所以越谈越投机;都觉得友朋之乐,胜过一切。当夜谈到三更过后,才由高升提着海运局的灯笼,送他回家。

  胡雪岩精力过人,睡得虽迟,第二天依旧一早起身;这天要办的一件大事,就是到信和去看张胖子。他心里在想,空手上门,面子上不好看;总得有所点缀才好。

  胡雪岩又想,送礼也不能送张胖子一个人。他为人素来“四海”;而现在正要展布手面,所以决定要博得个信和上下,皆大欢喜。

  这又不是仅仅有钱便可了事。他很细心地考虑到他那些老同事的关系、境遇、爱好;替每人备一份礼,无不投其所好。这费了他一上午的功夫,然后雇一个挑夫,挑着这一担礼物,跟着他直到盐桥信和钱庄。

  这一下,就把信和上上下下都收服了。大家都有这样一个感觉,胡雪岩倒霉时,不会找朋友的麻烦;他得意了,一定会照应朋友。

  当然,最兴奋的是张胖子;昨天他从胡家出来,不回钱庄,先去拜访东家,自诩“慧眼识英雄”,早已看出胡雪岩不是池中物,因而平时相待极厚。胡雪岩所以当初去而无怨,以及现在仍旧不忘信和,都是为了他的情分。东家听了他这番“丑表功”,信以为真,着实嘉奖了他几句;而且也作了指示,海运局这个大主顾,一定要拉往,因为赚钱不赚钱在其次,声誉信用有关——这就是钱庄票号的资本,信和能够代理海运局的汇划,在上海的同行中,就要刮目相看了。

  张胖子和胡雪岩都是很厉害的角色,关起门来谈生意,都不肯泄漏真意,胡雪岩说:“今天我遇见王老爷,谈起跟信和往来的事;他告诉我,现在有两三家钱庄,都要放款给海运局——也不是放款,是垫拨;因为利息有上落,还没有谈定局,听说是我的来头,情形当然不同。张先生,你倒开个‘盘口’看!”

  张胖子先不答这句话,只问:“是那两三家?”

  胡雪岩笑了:“这,人家怎么肯说?”

  “那么,你说,利息明的多少,暗的多少?”

  “现在不谈暗的,只谈明的好了。”

  “话是这么说,”张胖子放低了声音,“你自己呢?加多少帽子?”

  胡雪岩大摇其头:“王老爷托我的事,我怎么好落他的‘后手’?这也不必谈。”

  “你不要,我们总要意思意思。”张胖子又问,“要垫多少?期限是长是短,你先说了好筹划。”

  “总要二十万……”

  “二十万?”张胖子吃惊地说,“信和的底子你知道的;这要到外面去调。”

  到同行中去调头寸,利息就要高了,胡雪岩懂得他的用意,便笑笑说道:“那就不必谈下去了。”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张胖子又急忙改口,“你的来头,信和一定要替你做面子;再多些也要想办法。这你不管了,你说,期限长短?”

  “你们喜欢长,还是喜欢短?”胡雪岩说,“长是长的办法,短是短的办法。”如果期限能够放长,胡雪岩预备移花接木,借信和的本钱,开自己的钱庄。

  张胖子自然不肯明白表示,只说:“主随客便,要你这里吩咐下来,我们才好去调度。”

  这一问胡雪岩无从回答,海运局现在还不需用现银,只要信和能够担保。而他自己呢,虽然灵机一动,想借信和的资本来开钱庄,但这件事到底要跟王有龄从长计议过了,才有动手,眼前也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样踌躇着,张胖子却误会了,以为胡雪岩还是想在利息上“戴帽子”,自己不便开口,所以他作了个暗示:“雪岩,我们先谈一句自己弟兄的私话,你现在做了官,排场总要的;有些用度,自己要垫,我开个折子给你,二千两的额子以内,随时支用,你有钱随时来归,利息不计。”

  胡雪岩明白,这是信和先送二千两银子。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他这二千两,信和有甚么要求,就非得替他办到不可。不过胡雪岩也不便峻拒,故意吹句牛:“这倒不必。信和是我‘娘家’,我有钱不存信和存那里?过几天我有笔款子,大概五、六千两,放在你们这里,先做个往来。”

  “那太好了。你拿来我替你放,包你利息好。”

  “这再谈吧!”胡雪岩问道:“信和现在跟上海‘三大’往来多不多?”

  “还好。”

  这就是不多之意,胡雪岩心里有些嘀咕;考虑了一会,觉得不能再兜圈子了,尔虞我诈,大家不说实话,弄到头来,会出乱子。

  于是他换了副神态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海运局跟你做了往来,信和这块牌子就格外响了。我总竭力拉拢;不过眼前海运局要信和帮忙。这个忙帮成功,好处不在少数。”

  一听这话,张胖子越发兴奋,连连答应:“一定效劳,一定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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