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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听他谈得头头是道,傅恒颇有意延揽;但此事似乎不便贸然出口,万一惠承不愿,彼此尴尬。

  于是,他闲闲问道:“惠二哥今年贵庚?”

  “五十过啰。”

  “身子骨儿看来还挺行的。”

  “惠二哥每天都要跑一回马才舒服。”庆恒代为回答。

  “身子好就是本钱足。惠二哥,还挺可以干点儿甚么。”

  “中堂夸奖了。”

  如果说“请中堂栽培”,或者问一句“能干点儿甚么?”傅恒便易于接口,如今只是一句谦词,就不便再深谈了。

  不过就在闲谈之际,也看得出来,傅恒对他的爽朗结实,颇为赏识。因此,庆恒暗地里在打主意,等宴罢将傅恒复又送到平郡王福彭静养的院子里以后,赶紧找到惠承商量了一番,接着走到他父亲身边,悄悄说了几句。

  于是平郡王说道:“春和,你看我那个副都统惠承怎么样?”

  “很好哇。看上去挺能干,也挺忠厚的。”

  “你一眼就看准了。”平郡王问:“我把他荐给你怎么样?”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傅恒很高兴地说:“就不知道他本人的意思怎么样?”

  “不妨当面问问他。”

  惠承就在院子里待命,一唤即至,请了安垂手问道:“王爷有甚么事吩咐?”

  “傅中堂很赏识你。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伺候傅中堂?”

  “这得王爷作主。”

  “我虽可以作主,到底也要问问你自己;这回伺候了傅中堂到金川,是挺辛苦的事。”

  “傅中堂能吃辛苦,我怎么会敢贪安逸?”

  “好!这一说你是愿意了。”平郡王说:“那你就请傅中堂栽培你吧!”

  “是!”惠承给傅恒请着安说:“请中堂栽培。”

  “言重,言重!”傅恒站起来,握着惠承的手问:“惠二哥,你别号是那两个字?”

  “继安。”庆恒在旁边说:“继续的继,平安的安。”

  “喔,”傅恒点点头,“继安,你明儿上午在内右门听我的信儿。”

  “是。”惠承停了一下问:“中堂还有甚么交代?”

  “都等明儿见了面再谈吧!”

  惠承答应着,看平郡王亦无别话,便悄悄退了出去。傅恒便倾身向前,有番体己话跟平郡王说。

  “王爷,我有个主意,看行不行。皇上对这回大金川的军务,暗含着是自己指挥,非弄得体体面面不可;王爷何不上个折子,一伸同仇敌忾之义,举荐惠继安到金川效力。”傅恒又说:“不必提我;等皇上问我,我自会把他要过来。”

  “好!春和你这个主意高明之至。”平郡王想了一下说:“如果是这样,我不能光举荐惠继安,我把我最好的那个佐领,也派了去。”

  “是马队?”

  “当然。”

  原来平郡王是礼亲王代善长子岳托之后。岳托在太祖年间,是“四小贝勒”之一;太祖驾崩,岳托劝父亲拥立叔父皇太极,便是太宗。因为有此大功,崇德元年晋封为成亲王,不久因犯了过错,降为贝勒;崇德三年被授为扬武大将军,进攻明朝,师至济南,殁于军中,太宗震悼,追封克勤郡王,世袭罔替,至顺治八年改号平郡王,那时袭爵的是岳托的孙子罗科铎;他也就是福彭的曾祖。

  自太宗以来,对岳托与他的子孙,都另眼相看,赏赉甚厚;王府在吉林有一大片庄园,辟为牧场,专门养马,因此老平郡王讷尔苏管过上驷院;福彭当定边大将军时,特进战马五百匹,就是从自己的牧场中挑出来的。

  由于马多又好,所以镶红旗有三个佐领是马队;其中又以第二佐领,更为精锐,福彭打算派出去的就是这个佐领。

  傅恒当然极力赞成他这样办,话中暗示,此举对福彭之能免于受张广泗的牵累,一定是有帮助的。

  这天,宾主可说尽欢而散。等傅恒告辞以后,平郡王福彭的精神还是很好,叫了庆恒来商量如何写奏折。庆恒劝说,为时已晚,而且他这天说话多太,未免劳神,应该早早休息,不如第二天再来从长计议。福彭听是听了,但却大半夜不曾睡着,他的文笔很不坏,枕上构思,打好了奏折的腹稿。

  下一天一早,召集庆恒以及王府与旗上的官员会议,他宣布了派第二佐领随征的决定,接着说道:“经略大臣傅中堂,就快启程了,第二佐领要赶紧预备,最好能一起走。”

  “一起走怕来不及。”第二佐领刚阿岱说道:“咱们的马队,八旗第一,拿出去总得让人瞧着,夸一句‘到底不同’。那就得好好儿预备一下。”

  平郡王想了一下说:“既然如此就索性多花几两银子,连人带马,都要打扮得漂亮。”

  “是!”

  “那得多少日子?”

  “最快也得一个月。”

  “一个月?”平郡王说:“这得趁个热劲儿,一个月都冷下去了。”

  “有个法子。”庆恒说道:“先奏请皇上,准咱们这个佐领,进驻南苑;接着请‘看操大臣’点验;都弄齐整了,奏请皇上阅兵。这样子奏折一道接一道,就冷不下去了。”

  “三爷这个主意真高。”惠承说道:“请王爷就这么办吧。”

  “好!”福彭又问:“这样子治装,要花多少银子,你们去商量。要漂亮,不能省钱,可也不能胡花。”

  接下来又谈犒赏。第二佐领等奏准随征以后,兵部自会知照户部,发给安家银两及额外的恩饷;但本旗亦应另有犒赏,士卒才会用命,这一趟是要替旗主挣面子,犒赏更非从丰不可。

  “每个人该给多少?你们商量好了,来告诉我。只要花得起,多给一点儿也无所谓。”平郡王唤着长史顺福的别号说:“仲平,你多费心吧!”

  “是。”顺福答道:“我回头来跟王爷回话;恐怕要费一番周章。”

  平郡王点点头,并未再问。会议至此告一段落,平郡王将庆恒留了下来,商量出奏。

  庆恒等他伯父讲了腹稿大意之后,提出一个建议,说吏部尚书达尔党阿,因为胞弟讷亲获罪,自请赴军营效力,颇得皇帝嘉许;如今镶红旗特派马队随征,不妨亦提一提张广泗老师糜饷,本旗深以为耻,派出精锐效力,有弥补之意在内。

  “不好。”平郡王连连摇手,“张敬斋是张敬斋,不必把镶红旗扯进去。而且张敬斋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咱们先替他认了罪,也欠厚道。”平郡王停了一下又说:“将来旗务归你执掌,你要记住,人家是指望你能庇护他们;像你刚才的那种说法,毫无担当,下面离心离德,你就难带了。”

  庆恒当然敬谨受教,自去找人拟好了奏稿,又拿回来请平郡王斟酌。料理完了这件事,平郡王累得头晕目眩,正待休息时,顺福有事来回,不能不强打精神应付。

  “我们商量过了。治装得八千银子;犒赏得五千五百银子。”顺福说道:“一时要凑一万三、四千现银,可真有点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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