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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除非震二哥保证,再不跟她见面,更不会打她的主意。”

  “这,非逼着他答应不可。还有一件,”锦儿问道:“孩子呢?”

  曹雪芹不作声。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地如此顺利,所以根本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看绣春的意思,连孩子都不打算给曹震;但如曹震认了错,又得保证能如绣春所愿,那末,如说连孩子都不愿给曹震,就太说不过去了。事实上怕也是根本办不到的事。

  “孩子的事好办。”秋月见曹雪芹不语,才提出她的主意:“小的时候当然是绣春自己带;总要到七、八岁懂了人事,才能跟孩子说明白,看情形安排他们爷儿见面。芹二爷看,是不是该这么办?”

  “此刻也只能这么假定。”曹雪芹把话说得很活络,“好在这不是件很急的事,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说得是!”锦儿想了一下,看着秋月说:“既然这样,不如我明天就赶回去吧!”

  秋月知道她不放心婴儿;便即答道:“对!你回去了跟震二爷说清楚,到底怎么个意思,赶紧捎个信来,好让芹二爷写了信交老何带去。”

  于是锦儿起身道晚安;曹雪芹还想留秋月细谈绣春,但当着锦儿,不便启齿。不过人也累了,且留着等锦儿去了,从容细谈也好。

  不道第二天在睡梦中为人推醒,睁眼看时,秋月站在他面前;第一句话是:“只怕出事了!”

  曹雪芹一跃而起;残余的睡意完全消失,怔怔地看着秋月;心潮奔腾,却说不出话来。

  “你先别着急!仲四派人来通知的时候,太太正要上清真寺;我等太太上了轿,才来叫醒你。咱们好好商量,看应该怎么办。”

  心绪乱到极处的曹雪芹,总算抓到了一句话可问:“通知甚么?”

  “说绣春失踪了?”

  “失踪?”曹雪芹急急又问:“是失踪?”

  “对了,只说人走得没有影儿了;没有说自尽。”秋月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这样回答。

  果然,曹雪芹心思略定,掀被下床;秋月一面伺候他穿衣服,一面告诉他,消息是由仲四奶奶娘家侄子派急足来通知的;仲四已经先赶下去了。

  “镖局子的人说,咱们先不派人也不要紧;仲四去了,不管消息好坏,都会马上再派人来通知。如果人找到了,当然没事;否则再派人去也不晚。”

  “不!”曹雪芹断然决然地说:“我得尽快赶了去。”

  “太太面前怎么说?”

  “有甚么,说甚么。”曹雪芹又问:“锦儿呢?去了没有?”

  “一大早就去了。”

  “那好!这回在盐山的情形,昨晚上我本想跟你谈的,就因为碍着她的缘故。”

  于是,在午餐桌上,他将跟绣春同床共枕而不及于乱,以及为绣春未生的子女命名的种种切切,与他当时的心情,毫无隐晦地都告诉了秋月。

  秋月异常注意,有不明了的细节,立刻发问。这样听完问清楚,她舒口气说:“不要紧,一定能找得到!”

  曹雪芹心中一喜,张大了眼问:“何以见得?”

  “她既然这么看重她的孩子:当然要把孩子生下来,才谈得到另作打算。她跟你要皮袍的时候,已经有了出走的打算。我猜想她一定走得很远,不知道是想找一个甚么地方躲起来,只等足月临盆。”

  “这话也是!不过,她单身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少钱;虽说女扮男装,行藏也难免被人识破,耍遇到坏人;或者盘缠花完了,流落在外头,怎么得了?”

  “这会儿还没有走远;赶紧找,还来得及。”

  “对!”曹雪芹一撑桌子,站了起来,“我明天一大早就走。”

  于是秋月为他整理行装;又派何诚到镖局接头,代雇可靠车辆。忙到傍晚,马夫人从清真寺回来了。

  “绣春失踪了,不知是怎么回事?秋月跟我商量,应该赶紧去看一看。”曹雪芹接受秋月的劝告,改变了“有甚么,说甚么”的主张;这样很简单地向他母亲说。

  马夫人自然讶异而忧虑,同意曹雪芹第二日就赶往盐山;但却问说:“你到了那里怎么办呢?”

  “跟仲四商量着,多派人四处去找。”

  “那得花钱;得替你预备。可不知道多少才够?”

  “我看,带四个大元宝就够了。再多,路上累赘。”

  四个大元宝是二百两银子,现成就有;交代了银两,马夫人问说:“那一天回来?”

  “那可说不定,总得找着了才算。”

  “找不着呢?”马夫人诧异,“莫非你就不回来了。”

  “找不着人,也得把事情弄清楚。”

  马夫人这才发觉,事有蹊跷;“你说甚么事情弄清楚?”她紧接着又问:“我也奇怪,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走到那儿去了呢?如果找不着,又是出了甚么事?莫非寻了短见,可又是为了甚么?”

  这一连串的疑问,将曹雪芹问得瞠目结舌,马夫人越发疑云大起,“我看你不用去了。”她说:“让何诚去好了。反正有仲四在那里;你去了也办不了甚么事!”

  曹雪芹这一急非同小可,但却又不便坚持要去,因为这一来就非将真相和盘托出不可;牵涉到曹震,便关联着绣春,原是不说破曹震盐山之行,交换他对绣春的让步;一说破了,曹震自然不高兴,也没有再践诺的义务,那样岂非大糟特糟。

  没奈何只好表面答应,暗底下向秋月问计,她亦一筹莫展,只劝曹雪芹忍耐。

  “度日如年,要忍耐得下去才行。”

  “那就不如回京。”秋月建议,“你把这件事跟锦儿谈一谈,看她是何主意?”

  “跟她要甚么主意?”

  “事情有许多变化,变好变坏不知道;变坏了,震二爷有责任,应该让锦儿跟震二爷要句话,有个交代。”

  “我,”曹雪芹摇摇头苦笑道:“我脑子胡涂了,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干脆说吧,太太的话不错,这得花钱!找着了不肯回来,得替绣春预备好几个月的浇裹;找不着,得多派人四处去找,更得花钱;或者找是找到了,找到的不是人,那就不止于光花钱了!”

  “你越说,我越胡涂。”曹雪芹又是苦笑,“怎么叫‘找是找到了,找到的不是人’,这叫甚么话?”

  “好了,就算我没有说过这一句。总而言之,这件事是震二爷闯的祸,要花钱、要派人去找,都该是他们的事。”

  “好,我懂了。”

  不懂的还是秋月已收回,而他深印脑际的那句话;反复寻思,到想通了,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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