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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曹震一听生了儿子,喜心翻倒,听而不闻;只问:“你说甚么?”

  “时辰。”

  “甚么时辰?”曹震仍复茫然。

  绣春不必跟他多说,自己奔了去看摆在条桌上的自鸣钟;然后转回来跟曹震说:“记住!是卯时。”

  “喔,你说孩子是卯时生的。”

  “对了!卯时。”绣春又说:“二爷,你洗个手,去给祖先上香磕头吧!”

  “是的,是的。”曹震笑着回答,匆匆转身;却又突然站住脚,回身说道:“绣春,这个孩子算是你的。”

  绣春大出意外,一时也无暇深思话中的意思;只直觉地认为这话不宜让锦儿听见,便连连挥手说道:“那有这话,你快请吧!”紧接着又嘱咐:“天亮了就把芹二爷请来,我有事告诉他。”

  等把曹雪芹接来,曹震因为粮台上有要紧公事,已经出门了;他隔窗向锦儿道了喜,绣春将他邀到她屋子里去说话。

  “这下天下大定了。不过,我进屋的日子,可得往后挪了。”

  “挪到甚么时候呢?”

  “只有十九是好日子。不过——”

  话未说完,曹雪芹已诧异地问:“年内还搬呀?”

  绣春不作声;停了一会自语似地说:“我可不在这里过年。”

  “那怎么行。年下事多,女主人又在月子里,震二哥都得靠你了。”

  “不!我回通州;让秋月来替他们料理过年。”

  “这又是为了甚么?”

  “你不明白。”绣春又说:“请你写封信回去,把我的意思告诉秋月。”

  曹雪芹想了一回说:“写信容易;不过总得说个缘故,才不致于让人纳闷。或者,稍缓两天;我想秋月一定会来看产妇,那时你们当面商量,岂不甚好?”

  “也好!那你先就报个喜信回去吧!”

  报喜的地方,当然不止通州一处;曹雪芹索性替曹震分劳,用他的名义写了好几封向至亲长辈报喜的信。刚刚写完,曹震回来了;看了信连声道谢,随即发了出去。

  “咱们到厅上喝酒去。”曹震说道:“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就在这儿喝,不是一样?”绣春接口,“今儿格外冷,菜端出去都凉了,不好吃。”

  曹震要跟曹雪芹商量锦儿扶正的事,怕绣春听了感触,所以想避开她;曹雪芹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心事,附和绣春的提议;曹震无奈,只有在饭桌上小声交谈了。

  “这件事原有成议的,只挑日子行礼就是。没有甚么好商量的。”

  “不!要商量的细节很多;我怕有个人相形之下,觉得难堪。而且,这称呼上,也很为难;让这个人管你锦儿姊叫‘二奶奶’,我替她委屈。”

  曹雪芹心想:我也何尝不替绣春委屈?可是,他说:“这是没法子的事!”

  “总得想个法子出来!”曹震忽然说道:“我倒有个法子,这件事等那个人跟你出关以后再办。你看如何?”

  “那,”曹雪芹笑道:“我就赶不上这场热闹了。”他接着又问:“小侄子满月,总得请客吧?”

  “当然。”

  “这就有疑问了。锦儿姊那时候如果还是原来的身份,似乎不大合适。既然决定这么办了,不如就趁汤饼宴那天行礼,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曹雪芹又说:“至于那个人,我想她的度量是够的,似乎不必有多大的顾忌。”

  “不见得。”曹震摇摇头说:“这件事我得好好琢磨。如果太太提起,你不必太热心。”“震二哥,”曹雪芹真的忍不住了,“看样子,你还是不能忘情绣春?”

  “事情已经过去了。”曹震突然有豁达的神色,“跟了你去我很放心;我知道你待她很好。”说着举一举杯,彷佛表示感谢似地。

  * * *

  第二天中午,秋月就由何谨陪着到京,带来了马夫人给新生婴儿的一把玉锁;还带来了锦儿最关心的消息——马夫人跟曹雪芹的看法一样,应该在汤饼筵前,为锦儿扶正。但婴儿弥月,尚未“破五”,诸多不便;不妨照南方做“双满月”的风俗,在二月初行礼宴客。

  “太太等一过了元宵就要搬进京了,总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安顿下来,正好喝你的喜酒。”秋月又说:“四老爷也还没有动身,可以替你主持这件大事,算日子正合适。”

  “那时候,”绣春向秋月说:“咱们的称呼都得改了。”

  “不,不,”锦儿急忙接口,“改甚么?还是一样!”

  “怎么能一样?”秋月笑道:“莫非还叫你锦姨娘?当然没有这个道理。”

  锦儿想想不错;但自觉“二奶奶”的尊称,受之有愧,便即说道:“咱们还是姊妹,索性拜个把子;名正言顺地姊妹相称。”

  “这也不过是私底下,当着人自然还是得用官称。”

  “那都是以后的事;咱们现在先叙咱们姊妹的情分。”

  “如果真的拜把子,你就吃亏了。”绣春笑道:“你是老么。”

  “老么就老么,秋月是大姊,你是二姊,我是三妹。”锦儿实时改了称呼,向绣春伸手说道:“二姊,劳驾把那碗茶递给我。”

  看她一本正经的神气,绣春不免有滑稽的感觉,笑着向秋月问道:“怎么样?”

  “反正是私底下的称呼,而且本来是姊妹,也没有甚么!”

  “那好!”绣春将一碗药茶递给锦儿,说一声:“三妹,你要的茶。”

  就这么便叫开了;及至绣春谈到想回通州过年,锦儿便说:“那有这个道理!本来只能说请你帮忙;现在可要硬留你了,谁让你是姊姊!”

  秋月亦认为她决不能回通州;就是绣春自己想想,舍锦儿而去,是件情理上说不过去的事。但她从曹震的神色中看出来,他似乎还没有死心;倘或再一次中宵纠缠,很难摆脱,想回通州过年,实在是为了逃避。再想一想,要逃避也不一定要回通州;现成有地方在。

  “既然如此,我就先把家搬定了它。一过了元宵,太太搬进京;接下来办喜酒,我就没有工夫办我自己的事了。”

  接着,绣春将原定腊八迁入新居,还打算好好请一回客;不意锦儿生产,计划落定的经过,向秋月说了一遍,为的是要表明,想搬家并非临时起意,免得锦儿猜疑她有意疏远。

  “大姊,你看,她心心念念忘不了一个家!”锦儿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不满,“咱们费尽心机,她始终不肯做曹家的人,那可真是没法子了。”

  绣春笑笑不作声;秋月对她的话却微有反感,觉得锦儿也很厉害,几句话就堵塞了绣春与曹震复合的任何途径,也就保住了她自己的地位。因此,她故意这样说:“也不见得就不能做曹家的人。”

  此言一出,绣春与锦儿都大惑不解;不约而同地用殷切的眼光望着她,要求她解释。

  “太太说过了,等芹二爷回来,太太或许会认绣春作干闺女。”

  “那可真是一件好事!”锦儿如释重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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