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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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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慢慢转入港了,但漕帮的规矩,凡事忌开门见山直说;所以冯大瑞仍旧旁敲侧击地说:“十大帮规,十禁十戒,有的时候不容易样样周全。” 冯大瑞说:“譬如‘十禁’最后一禁:‘香头低不准爬高’,有道是‘字大人不大,字小人不小’,就好像是你我现在的情形。刚才承你们兄弟的情,拿我当个长辈看,实在惭愧;‘在帮原是讲仁义,爬香自高无面皮’。此刻只有你我两个人;年纪也差不多,真不必讲香头高低。” 强士杰是极精明的脚色,听他转弯抹角,谈到最后是要他不必讲“香头高低”;换句话说,只要讲“仁义”好了!这话太严重了。 于是强士杰正色说道:“分香头高低,是我们晚辈应有的道理;讲仁义是不分长幼都要讲的。师爷见多识广,想来是听人谈过,士杰有甚么不仁不义之事;请师爷尽管明说,如果是晚辈错了,晚辈情愿领家法。” 他的神气,有些剑拔弩张;冯大瑞却好整以暇说:“你误会了,我是泛泛而谈。”接着急转直下,轻巧地转入正题:“你父亲很讲仁义,特为到通州去通知仲四掌柜,要我避开;说直隶总督衙门要抓我。今天到沧州来,一则要谢谢他;二则想问问他,到底是为了甚么案子要抓我?” 强士杰知道面临了“图穷而画匕首见”的局面了!他父亲临行交代,冯大瑞什九会兴问罪之师;不论受多大的委屈,都要解释清楚,这是个很大的难题,强士杰已盘算过多少遍,觉得只有八个字可以掌握:“谦卑尽礼;随机应变。” 前面四个字是做到了,而且冯大瑞态度已非初到时的冷峻,便是此四字已收效的证验;但后面四个字,做起来却很难。冯大瑞那种绵里针的语气,颇不易应付,只有先虚晃一枪,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再说。 于是他陪笑反问:“师爷莫非真的不知道?” “我又不结交官府,那里会知道案底?” 这话便不大好听了,强士杰心生警惕,千万不能顶撞,一碰僵了,局面很难收拾;因而脸上越发堆浓了笑意,“师爷是声名赫赫的大镖头,官府巴结师爷还来不及;仲四掌柜仗师爷的腰,买卖做得硬,当然不必结交官府。我们就不同了,”他作个无奈的表情:“不但要结交,而且有时候还要巴结官府;不然稍为能赚几文的买卖,就轮不到我们头上了。” 俗语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冯大瑞听了他前面那一段话,不免陶然;这一来也就觉得他的解释,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巴结”二字,却仍未放过;只是此刻还只能留在心里。 “那末,你倒说说,是怎么件案子?” “自然是件大案。”强士杰先为他父亲诉苦,“家父为这件案子,头发都急白了,明知道做这件事在江湖道上会落个骂名;几十年的修行,说不定一下子都会打了回去。可是不能不跳火坑;谁让三老太爷找上了我父亲呢?” 一听这话,冯大瑞既惊且疑;尤其是“三老太爷”四字,在他心头一震。自从翁钱二祖,“口外朝佛”,一去数载,杳无音信,后来方始传闻,因为策动准噶尔反清,事泄被捕,因而“过方”以后,全帮便归潘祖一手掌舵;全帮上下都尊称之为“三老太爷”。他怎么会找上强永年,又是甚么事要他跳火坑? 由于怕话没有听清楚,冯大瑞特为问一句:“你是说三老太爷要你父亲跳火坑?” “是的。”强士杰回答得很清楚。 “跳甚么火坑?” “就是要拦黄小祖派师爷去做的那件事。” “这——,”冯大瑞大声说道:“我不信!三老太爷怎么能这么做?” 强士杰立即接口:“三老太爷又为甚么不能这么做?” 冯大瑞一听冒火,这不但是强词夺理;简直是“欺师灭祖。”但由于激动的缘故,心乱如麻,虽有千百种理由,却怕说不周全,就不够力量。憋了半天,迸出一句话来:“三老太爷要这么做,翁钱二祖不是死得太冤枉了吗?” “就因为翁、钱二祖死得冤枉,三老太爷才不准黄小祖再干这种傻事!” “哼!”冯大瑞冷笑:“你以为三老太爷会像你父亲,不顾义气,出卖同帮?” 这话说得太重了,强士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几次想翻脸都忍了回去;冯大瑞亦是一半懊悔,一半疚歉,但口头上软不下去,唯有不再作声。 这样沉默了好半天,两个人的情绪都比较平静了;仍旧是强士杰先开口说话。 “师爷,你高我两辈,不过进山门的辰光差不多。”他问:“师爷,你是那一年‘孝祖’的?” 所谓“孝祖”是开大香堂正式拜师;冯大瑞答说:“我是丁未年。” “我是丙午。” 丁未为雍正五年;前一年丙午,冯大瑞的辈分虽高,资格反浅。强士杰又问:“师爷是那一门孝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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