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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对不起,对不起!”老何拱拱手说:“店里正忙着,改日奉陪。”说完,夺身而走,经过冯大瑞身边,低声说了句:“只怕已经出事了。”

  果然,赶回客店,已见柜房里坐了好些差人;掌柜的一见老何,如逢大赦,“好了,好了!”他说:“问我们账房何先生,一定知道。”

  老何沉住气,踏进柜房,作了罗圈揖;然后装作没事人似地说:“各位爷们,这会儿劳动大驾,是甚么紧要案子?”

  “老何!”魏疙瘩起身说道:“我替你引见,这位是保定制台衙门来的张老爷。”

  老何这时才发现暗处坐着一名武官,身着行装,红缨帽上戴着水晶顶子,便知七品把总——品级随身份而异,七品的把总,不能比七品的知县;七品的知县又不能比七品的翰林。老何心想,只派一名把总来找人,案情不会太重;不过“老爷”毕竟是“老爷”,当下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寒暄着问:“张老爷一路辛苦。”

  “你这儿有个姓冯的,干镖行的客人没有?”

  “喔,有的。”老何不慌不忙地说:“不过已经走了。”

  “怎么?”张把总说:“今儿中午,还有眼线看见过他。”

  “不错。”老何更为沉着;因为他发觉这张把总不难对付,如果是“老公事”决不会提“眼线”二字,所以从从容容地答说:“这姓冯的镖头,是我们店里的老客人,前天他说要上昌平州去一趟,行李暂寄在这儿,张老爷你说,我能说个不字吗?今天上午他从昌平州回来,喝碗茶、歇歇腿提着行李就走了。有人见过他,不足为奇。”

  “那末,他是说到那儿去了?通州?”

  “好像不是回通州。他好像说过,事不干己,我记不得了。”

  “你倒仔细想一想。”

  “是!”老何偏着头,故意作出苦苦思索的模样。

  “保定?”

  “保定!”老何眨了两下眼,“好像有个保字。”

  于是从“保”字去猜地名;老何心一横,有意救冯大瑞,想将公差引到岔路上去,所以一直想到山西的保德州,他才欣然称是。

  “是、是!保德州。”

  “你没有说瞎话?”魏疙瘩突然插了一句嘴。

  老何心里一跳,不知他故意问这句话的用意,但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那里敢?”

  “我想他也不敢。”魏疙瘩向张把总说:“张老爷,请吧!”

  “不!”张把总办案虽不行,例行公事却熟得很,“这得具结。掌柜带账房都得具结。”

  在具结时老何才发觉,他的一条性命,已经跟冯大瑞拴在一起了。如果冯大瑞被捕,口供一定不会跟他的话相符——冯大瑞那里会知道,老何说他到山西保德州去了?那一来,坐实了他是冯大瑞的同党,该杀该剐,少不了他的份。

  为此,老何忧心忡忡,一直到三更天,还坐在柜房中发愁,判断直隶总督衙门,一定也派人到通州缉捕去了;冯大瑞这一回去,正好自投罗网。看来早则明日下午;迟则后天午前,自己也不免被捕;到那时候怎么办?

  “老何!”

  遽然听得这一声,老何吓得一哆嗦,定睛细看时,又惊又喜,站在灯前的,正是他一直罣念的冯大瑞。

  “你怎么来了?”老何立即发觉此非密谈之处,所以不等他回答,便又说道:“进来,进来!”

  柜房后面有间小屋,是老何的卧室;他持灯将冯大瑞引了进去,两人站在床前,便无回旋的余地,只有并排在铺板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的?”

  “我想想还是这里最平安。”冯大瑞说:“差人打你这儿出去,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既然来过,不会再来,所以今晚上我打算仍旧睡在这儿!”

  “你的胆子真大——”

  “喔,”冯大瑞急忙又告诉他说:“我是悄悄儿溜进来的,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那好!”老何比较放心了。

  “怎么样?”冯大瑞问说:“来了些甚么人?”

  老何将经过情形,照实告诉了他;接着又以欣慰的语气说:“你来了也好。我是深怕你回通州,非被抓走不可。如今咱们倒商量看,你应该往那里逃?”

  “你说我到保德州,我就往山西走。能逃得过最好,万一逃不过,老何你放心,我说的话,跟你告诉他们的,一定严丝合缝,不会有漏洞。”

  “你是够朋友的!”老何握着冯大瑞的手说。

  由于老在耽心焦急,刚才又受了吓,所以老何的手心中有汗;这让冯大瑞越发感到他的手掌温暖,一直暖到心头。

  “我过一会就走。老何,欠你的四十两银子,将来还你。”

  “那是小事!”老何问道:“你预备怎么走法?”

  “我先到贯市李家住一天;随后往山西走。”

  “一路当心。”老何起身说道:“你坐一下。”

  说完他往外走去,很快地又回原处,手中握着一个皮纸包,塞在冯大瑞手中,一接过来便知道是包碎银子。

  “穷家富路,多带一点儿盘缠。”

  冯大瑞顿时热泪盈眶,略带哽咽地说:“我要不受,是不识抬举,不过你的境况也不怎么好,我实在收不下;而且,我在贯市李家,可以挪动个几十两银子。”

  “贯市李家,就是保镖的李家?”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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