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阁网 > 高阳 > 曹雪芹别传 | 上页 下页 |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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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里屋,保住将紫色丝线络着的一块汉玉放在桌上;刘大婶便问:“芹二哥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保住答说,“芹二哥说,这块玉是个宝,他跟我说了半天,我也闹不清楚,反正是上谱的;值一两百银子。他说,娘短几十两银子花;把这个卖了,也就差不多了。至于给牛家去谋甚么库丁,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跟他舅舅说不出口。” 母女俩相视目语,都是这句话:原来是这么一个办法!接下来便是相互用眼色征询了:该怎么办?意见也是一样的。 “这可不能要!”刘大婶在这些地方倒能掌握分寸:“这一传出去,沸沸扬扬,不知道有多少难听的话。” “那我就拿回去还给他。”保住抓住那块玉就走。 “慢点!”桂枝一把拉住他:“你急甚么?还给人家也得有番话,别让人家觉得咱们不识好歹。” “那,”保住将玉塞到他姊姊手中:“你去还!你会说话。” 这一下又触动了刘大婶的心事,觉得借此让桂枝跟曹雪芹面对面,你来我往正式打个交道,也是好事,便怂恿着说:“对!你说得比我宛转,你送回去给他。” 见此光景,桂枝无可推辞;心里在想,如果此辞彼让,推来推去,会把人家一片好意,磨得无声无息,那就太没有意思了。最好一句话就能让他收回;而且是人家心安理得地收回,这件事才算圆满。 于是,她将那块玉握在手里;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坐停当了方始问道:“芹二哥,你是不是把我们当作小人?” 曹雪芹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何出此言!桂枝,我说错了甚么话?” “不是你说错了话,你是没有想到一句话: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们把你喜爱的这个佩件夺了过来,不就成了小人吗?” 原来是如此解释,曹雪芹笑道:“你倒会绕着弯子说话,其实,这又另当别论——” “没有甚么别论!”桂枝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又不是等米下锅;何苦拿你随身的东西,三文不值两文地去变钱。你替我们着想,我们也该替你着想:第一、是带了多少年的东西,总有割舍不下的情分;第二、老太太问起来,只怕你得费一番唇舌。” “那倒不会。我母亲最大方的。” “大方也得看地方。”桂枝接着又说:“话说回来,老太太一问你,你照实说了;老太太口头上没有责备你,心里可就在想了,那家姓刘的是怎么回事;大概穷疯了,不问甚么东西,全要!” 这一说,曹雪芹大感不安;“桂枝,你要这么想,我可不敢勉强了。”他接着又说:“也罢,我再想别的办法。” “对了!慢慢儿想。”桂枝伸开手,托着那块玉送到曹雪芹面前:“你仍旧系上吧!” 等曹雪芹将玉接了过去,桂枝随即起身,却只将脸背了过去;曹雪芹便捞起小褂子下摆,将玉系好,说一声:“请坐!” 桂枝坐是坐下来了,却有些踌躇,因为看她母亲与弟弟,都在里面不出来;这么热的天不到院子里来纳凉,这件事透着有点稀罕,她得想一想,是何道理? 正这么想着,发现保住的影子;但随即便是她母亲的声音:“保住,回来!” 这一下,她恍然大悟;脸上亦顿时发烧,原来是故意让她跟他接近!她摸着自己的脸,想站起来离去,却又不敢,因为怕脸上的红晕,为母亲与弟弟所发觉。 她心里自然有些气愤,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因此,到得恢复平静后,悄然起身,到后面见了她母亲,故意绷着脸,作出生气的样子。 “怎么啦?”刘大婶问。 桂枝不作声,一直往她自己屋子里走;刘大婶紧跟了进来,再一次相问时,她气鼓鼓地说:“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算是怎么回事?” 刘大婶心里有数,摆出笑脸,轻声说道:“这有甚么好生气的?都熟得像一家人了。” 桂枝还想反驳,但怕曹雪芹听见,不好意思;只说:“保住怎么还不回学里去?” “你看,”刘大婶手一指,“不在穿大褂儿了?” 果然,保住已穿上夏布大褂;正将曹雪芹的熟罗长衫拿了出去。咸安宫官学的规矩很严,除非请假外宿,每天都得回西华门外的“下处”。等他们一走,母女俩仍旧在院子里纳凉;这时可以谈心里的话了。 “你今年十九,不能再等了。”刘大婶说:“你如果觉得芹二哥不错,我想法子去探探口气。” “探甚么口气?咱们还能高攀织造曹家。”桂枝仗着在黑头里,她母亲看不见她的脸,所以说话比较放得开。 “也没有甚么高攀不上,一般都是内务府的包衣,说起来身份是一样的。” “你归你说,人家归人家看;两面差着一大截呢!” “这,我也知道——”刘大婶迟疑了好一会才说:“有句话,我说了你可别嫌不中听,旗下人家嫡庶是一样的;王府里面,侧福晋娘家比嫡福晋娘家身份来得高的,不知多少?当二房,也不必嫌委屈。” 桂枝不响,刘大婶也不催她;她能不作声,刘大婶便已满意了。 *** 从鄂尔泰一回京,皇帝化了三天的工夫,才彻底了解西北两路的军情。不能再打了!及早收束,还能保住面子;再打下去就能成功,亦必大伤元气。 谈到去主持收束的人,鄂尔泰建议由平郡王福彭去接替顺承郡王锡保;张廷玉亦认为福彭英敏持重,兼而有之,必能不辱使命。但皇帝总觉得福彭太年轻了;一直踌躇不决。 不想事情急转直下,皇帝的心意大变,不但同意鄂尔泰的保举;而且认为是最理想的人选。因为皇帝已细心推算过福彭的八字;正在走运,三年之内,必成大功。 “你看看我给平郡王批的流年。”皇帝将厚厚的一本白折子递了过来;鄂尔泰弯着腰急趋两步,双手接了过来。 鄂尔泰先不懂“子平之学”,但皇帝最好此道,而且深信不疑;所以鄂尔泰亦不能不请教专门名家,下过工夫。但此道深奥,仓卒之间,无法理会;站在那里,不免为难。 皇帝最注意体恤臣僚的细节;当即说道:“你找间屋子细细看去。看完了,咱们再谈。” “是!皇上的子平,析论入微;臣得好好用心细读详参,才能略窥高明一二。” 召见之处是圆明园的一座水阁,四面通风凉爽无比;鄂尔泰由太监引着,在一间空屋中坐下来,细细看完朱笔所批,又凝神想了一会,才关照太监“请起”。 “你看明白了没有?” “是!皇上批得精当无比。”鄂尔泰说:“平郡王的日子是辛未,金命;大运是壬戌,现在正走食伤命,正是才华发露的时候。” “你看出来了!我就是取他正行‘食伤运’,今年癸丑,癸是‘食神’;丑是‘偏印’,其中也有一个‘食神’,是开始有作为的时候。明年甲寅,甲是‘正财’;寅更不得了,‘正财、正官、正印’,那里去找这种流年?” “诚如圣谕,平郡王明年上赖皇上的鸿福,必收大功。” “收功还不能那么快,明年甲寅,后年乙卯,都走木运,也是走财运,‘食伤生财’,流年跟大运相配,所向有功,那是一定的。”皇帝又说:“以我看,大后年可以班师。” “那是凯旋还朝。”鄂尔泰问道:“臣愚昧,不知平郡王的流年中,亦有迹象否?” “怎么没有?大后年丙辰;福彭的八字,就缺火,金无火炼,不成大器。丙火在他辛金是‘正官’,官星透干,飞黄腾达,那就是收功班师的迹象。” 鄂尔泰恍然大悟。他曾听人说过,平郡王的八字,逢丙年必利,他袭爵的那年——雍正四年,就是丙午。大后年——雍正十四年又来一个作为“正官”的丙,当然又要加官晋爵了。皇帝必是已经打算好了,到那年平郡王凯旋,论功行赏,进位亲王,不就应着那个丙字了。 心中领悟,却不便说破;因为恩出自上,不能说命中注定当亲王就是亲王。天威至重,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皇帝常在有意无意间作此表示。说破了是猜中皇帝的心事,最犯忌讳。 “一个人命好,也要运好。年轻有为的时候,就得要走一步食伤运,有所发挥,才有成就。”皇帝又说:“年纪大了,精力衰颓,那时走食伤运,不免力不从心;就能有所收获,亦是劳碌命。” “是!皇上至公至正,功必赏;过必罚。平郡王命好运好,倘或不努力,就太可惜了。” “你见得很是!”皇帝深深点头:“如果他像锡保那样,我亦没有法子加恩。你把这番意思,说给福彭。” “是!”鄂尔泰请示:“是今天就传谕,还是部署好了,请皇上亲自宣诏?” “你先悄悄儿说给他,让他私底下有个预备。至于宣诏,过了他的生日;等立秋过后再挑日子。” 秋在五行中属金;皇帝挑在立秋以后宣诏,在时令上跟平郡王的八字是配合的。鄂尔泰理会得这层用意,以后行事,真得先看看八字,算算流年,可以少碰许多钉子。 *** “问亭,”鄂尔泰将方观承找了来,平静地说道:“事情定局了。” “是平郡王的!”鄂尔泰问道:“你懂子平不懂?”不等方观承回答,他忽又说道:“啊,啊!你当然懂!你卖过卜。” “测字是触机;不比子平之学,我也只懂皮毛。中堂何以忽然垂询及此。” “你要懂八字,才说得清楚。我听说平郡王的太福晋,颇以此为忧;请你跟太福晋说,决不要紧,平郡王的流年好得很,雍正十四年就会成功班师。那时,”鄂尔泰停了一下又说:“有句话你只跟平郡王说好了,等他立功回来,还要晋爵。” “那是进位亲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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