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曹雪芹别传 | 上页 下页


  这说到节骨眼上了,讷尔苏不能再装胡涂,便即问道:“你父亲有甚么打算?”

  “第一步总得起复。”富璋请了个安:“总要求王爷成全。”

  “我可是无能为力。”讷尔苏突然发起牢骚,“你说你父亲‘效力无门’;我可是有门也是枉然!像你父亲一闲下来,骑着马就往西山去了;这多逍遥自在啊!”

  富璋大感狼狈,没有想到讷尔苏会打出这么一记太极拳!一时楞在那里成了僵局。

  于是在廊上照料的赵森,及时进来解围;“点心好了。”他说;同时向主人使了个眼色。

  讷尔苏自能会意,“把点心开到这儿来好了。”他挥一挥手,向富璋说道:“你父亲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不过,我老实跟你说,这得等机会。”

  他所说的“等机会”是等他能跟长子开口的机会;富璋却误会了,以为是平郡王福彭要等机会为他父亲进言,当即恭恭敬敬地答说:“是!请王爷交代了小王爷,一定会有机会。”

  “这也难说——”一语未毕,讷尔苏瞥见赵森又在使眼色,便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 * *

  “娘!你看看我这玩意。”

  兴高采烈的福靖,提着一架鸟笼;笼子里是原名鸲鹆,而为李后主改名的八哥,通身又黑又亮,像用一块缎子包着;背上微显绿色;蜡眼赤喙,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凝视着太福晋,突然张嘴叫道:“请安,请安!”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太福晋便问:“是那儿来的?”

  “买的。”福靖答说:“五十两银子。娘不贵吧?”

  “嗯,不贵。”

  太福晋的声音是冷的;脸色也是冷的。福靖觉得好没意思;他的两个嫂子,福彭的妻子费莫氏;福秀的妻子纳拉氏,也都不敢作声,一时场面显得很僵。

  于是大姨娘开口了——她生过两个儿子,行二的福聪;行五的福崇,先后夭折。福崇因惊风不治时,福靖生下来才四个月;为了移情自慰,将福靖视如己出,提携抱保,无微不至。因为如此,她对福靖可以用呵责的语气。

  “你也是,五十两银子买这么个黑古隆咚玩意;丑死了!”

  “样子丑,可聪明得很呢。”

  “对了!比你聪明。”太福晋接口骂道:“不上进的东西。”

  百儿八十银子买一样玩物,也是常事,又何至于就看成不上进?福靖心中不服,悻然之色就显在脸上了。

  “别跟太太顶嘴,”大姨娘赶紧提出警告;然后一面看着太福晋,一面向福靖又说:“把鸟笼子挂起来,洗洗手,快开饭了。”

  “洗了手回来!”太福晋吩咐;“我有话问你。”

  福靖答应着,回头向外;转身时看到大姨娘抛给他一个警戒的眼色,心中不免嘀咕。走到廊上,看见太福晋亲信的丫头小云;便招招手跟她要有话说。

  “太太干吗生我的气?”他问:“你知道不知道?”

  一语未毕,屋里在喊:“小云!”是四奶奶纳拉氏的声音,“太太叫你。”

  “来了,”小云高声答应;接着,放低了声音,匆匆说一句:“是隋家的事。”举步便走。

  一听这话,福靖出了中门,将鸟笼交给小厮:直奔西院,迎面遇见三姨娘朴氏,便即问道:“老爷子呢?”

  “在射圃练功呢。”三姨娘问道:“看你慌慌张张的,倒是为甚么?”

  “不为甚么。”福靖掉头就走,急匆匆转往射圃。

  射圃是个长方形的大敞棚;只见讷尔苏穿一身蓝软缎夹袄袴,袴腿掖入快靴;辫子盘在头上,腰中系一根板带,正跟怡亲王府戏班中的一名武生,在打快枪。

  “六爷,”也是怡府戏班中的一个武旦,名叫小金福的,迎上来笑道:“听说新得了一个八哥,好得很;多早晚让我们瞧瞧。”

  “那容易。”福靖眼望着他父亲练功;口中答道:“我叫人取来。”

  这时讷尔苏的一套快枪已经打完;他早就看到福靖神色匆遽,所以等他走近来,不等他开口,先就问道:“有事吗?”

  “是!”福靖略等一下,待那武生走开;他父亲擦了脸,才低声说道:“隋家的事,娘知道了。彷佛很不高兴,要叫我去问话呢!”

  讷尔苏对妻子有些忌惮;皱着眉说:“谁到你娘面前去搬了嘴?”

  “不知道。”福靖只问:“娘问起来,我怎么说?”

  讷尔苏沉吟了一回说:“不能不瞒,不能全瞒。数目小的一笔可以说;大的一笔不能说。而且大的那一笔,也还没有成功。”

  “是了。我得赶回去;去晚了,娘会疑心。”说完,福靖复又匆匆而去。

  果然,太福晋问的是隋家的事;屏人密询:“有人说隋赫德送了你爹几百两银子;你爹又开口跟人家要借五千两,有这话没有?”

  福靖成竹在胸,从容答说:“这话一半有;一半没有。”

  “这叫甚么话?”

  “隋赫德送了爹五百两银子是有的;爹跟人家借五千两银子,那是不知道谁在娘面前造谣。老隋一个革职的人,那来五千两银子借人?”

  “我不问人家有没有;只问你爹开过口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这是什么事;我敢骗娘?”

  “只要你不骗我,自有你的好处。”太福晋说,“你别像你爹那么胡涂,成天不干正事——”

  “娘,”福靖打断了她的话,“爹不能出门,有什么正事可以干。”

  听这语气,仍是向着他父亲,太福晋的怒气又涌了上来,“为的他不干正事,才不能出门。”她沉着脸说:“不能出门就不能干正事?就不能读读书、写写字?”

  “这话我也说过。嘿,娘,你猜爹怎么说?他说:‘八十岁学吹鼓手,我可没那么大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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