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红楼梦断③五陵游 | 上页 下页
一二三


  悟缘脸一红,顺着她的视线所至,看到那方包袱,心里越发不安;但也不能就此认定,小莲已发现了她的秘密,因而定一定神说:“我倒不是敷衍。你是知道的,原来我是真心;现在完全是为你好,不愿意弄成你跟你舅舅之间的僵局。”

  “多谢悟缘师太。现在倒真是一个僵局了,我也没有这张脸再回去;不过,请你放心,我绝不会赖在你这里,讨你的厌。”

  一听她话外有话,悟缘急急问道:“你说你不回去;也不会在这里;那么,你到那里去呢?”

  小莲原是故意吓一吓她;自己也还不知取何进止,此刻听她这一问,再看到她担忧的神态,心中微生报复的快意,便索性再耍她一耍。

  “我打算找个客栈住下来,想法子回杭州。”

  “那,”悟缘像是突然醒悟了;立即换了副神态,“这才是正办!你也不必去住客栈,如果真的不愿意回家,就在这里住一两天,我替你雇船,找靠得住的人送你回杭州。”

  “不必!”小莲起身说道:“我暂时将行李寄在这里,回头让客栈的伙计来取。”说着,脚步已经在移动了。

  “不!”悟缘一把拉住她说,“你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又长得体面,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住客栈。你先坐下来,咱们慢慢商量。”

  “请你放手──”

  “不,不!你坐下来,有话好说。”

  悟缘是一心以为她要去寻短见,怎么样也不肯放她走,当然,更希望能说服小莲回杭州,在震二奶奶面前得以将功折罪。可是小莲却又不说要回杭州的话了。

  这一来,越使悟缘觉得所料不差;而且也警觉到自己所负的责任极重;更庆幸发觉得早,不致闯出祸来。于是想了条缓兵之计;假意说道:“你先请坐一坐,我跟当家老师太去商量商量看;你别走!”

  小莲不知道她要去商量甚么;姑且等她一等,便即答说:“我不走,等你回来。”

  悟缘这一去,好久都不回来;时已近午,老佛婆端来两碗素菜、一碗汤、又是一碗饭、一盘素包子。小莲胃口毫无,只问:“悟缘怎么还不来?”

  “正好有客来烧香,陪着吃斋。”老佛婆说,“你慢慢吃着等她吧!”

  小莲无奈,吃了一个包子,两匙汤;正待起身去招呼老佛婆来收拾时,只见悟缘走了来说:“请你跟我来!”

  来了个要看小莲的人,是她怎么样也意料不到的,竟是她的舅舅。

  “咦!是舅舅,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接你回去。”

  听得这句话,小莲知道又是棋输一着!原来悟缘是把她稳住了,派人将她舅舅去找了来,好交卸责任。

  转念到此,真有欲哭无泪之感;而且觉得脚下所站之处,片刻都不能逗留,虽然舅舅家也没有脸回去,至少街上还可以透一口气,所以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

  “小莲!小莲!”邵二顺喊道:“你怎么一句话不说,管自己走了呢?”

  于是小莲站住脚,回身看她舅舅,一手提箱子,一手提铺盖,提得他腰都弯了,心里自然不忍;便迎上去说道:“舅舅,得找个挑夫;你去找,我在这里等你。”

  卲二顺将行李放了下来,喘口气说:“好!我去找。你可别又管自己走了。”

  “我不走。”

  小莲望着邵二顺的背影,茫然半晌;突然醒悟。在心中自语:“舅舅说得不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可是,走到那里去呢?

  要答这一问,又须先想一想,自己最想做的一件事是甚么?念头刚刚转到,答案已经有了,要弄清楚,芹官是不是知道震二奶奶逼得她不能在南京存身?她想要明了这一点,最简捷的办法是找到阿祥;但阿祥又从那里去找呢?

  苦苦思索,想起来一个人,不由得大为兴奋;三多不是有个表哥吗?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她全然不知。不过不要紧;三多家她是去过的,想到三多的娘,忠厚热心,她有把握一定可以找到她要找的人。

  于是定定神筹划了一下;抬眼看时,有个像金子那么大的女孩,赶着一黑一白两头羊在吃草,便走过去叫住她说:“小妹妹,我托你件事:那面的行李是我的,请你看一看,回头我舅舅雇了挑夫来,请你告诉他,先把行李送回家,我一会儿就回去。”说着,在身上掏了十来个制钱给她,“别嫌少,送你买糖吃。”

  那小女孩点点头问说:“你舅舅姓甚么?”

  “姓邵。”

  “好!我把你的话告诉他。”

  事已办妥,小莲更不怠慢,急急走了开去;从庵后绕小路到了三多家;敲开门来,所遇到的正是三多的娘。

  “唷!小莲姑娘,你怎么来了?”

  “大婶儿好吧!”小莲答说,“我是特为来跟大婶儿辞行的。”

  “怎么?要回杭州了!来,来,外面风大,里面坐。”

  到了堂屋里,小莲将编好的一套话,从从容容地说了出来;她说她回杭州的行期已定,有两样针线要送给三多留念,另外还有几句话要说与三多,想麻烦三多表兄,到曹家去一趟;不知道他住在那里?又问他的名字。

  “他叫梅生,住得不远;我去看看,恐怕在家。”

  “不,不!不忙。”小莲因为梅生来了,亦不便明言所托之事,所以拦阻着说:“请大婶告诉他一声,务必请他明儿上午,总在辰块时分,到我舅舅那里来一趟。不必太早,也不能太迟;要准时。”说着,拔下头上一支镶翠的金簪,送了过去,“没有甚么孝敬大婶儿,留着这个;大婶儿要想我,就看看这支簪子好了。”

  说完便告辞了。一路思量,自觉没脸见她舅母,但事到如今,不容她退缩;反正就觉得难堪,也只是一两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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