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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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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很重,谁也不敢答腔。吴嬷嬷与连环逡巡而退。沈宜士亦起身告辞;李煦坚留,只好又坐了下来。 李煦留住沈宜士,是要跟他商量明天一早去看吴存礼的事。在李煦,心中始终抛不下“面子”二字,就怕一早上巡抚衙门,引人注目,会去打听缘故;那时丢官的消息,可能很快地就会传开来。因此想请沈宜士写封很恳切的信,务必在明天中午,将吴存礼约了来吃饭。 “这可是没有把握的事,倘或吴中丞已经有了饭局呢?”沈宜士又说:“而且,煦公请客总是请一大批;单约吴中丞,反而容易惹人猜疑。” 想想他的话也不错;李煦便问:“那么,另外有没有比较不落痕迹的办法。” “要避人耳目,不如明天上午等衙门参过后就去。那总在午初时分,不妨先写封信预约。吴中丞或者以为有传旨等情,一定会摒挡其他杂务,专等旭公去谈。” “好!”李煦向来服善,立即同意。 “这封信,我此刻就写;明天一早派人去投。” 就在小书房中,沈宜士代笔写好了信,方始告辞;四姨娘很感他的情,觉得此刻倒只有像他这种关系的人最靠得住。想跟他私下谈几句,便托辞外面风大,不准李煦出房门,自告奋勇代为送客。 连环懂她的用意,抢先出去,关照小厮打灯笼,却又把他们拦在垂花门外;四姨娘送到回廊一半,月色斜照之处,站定了脚说:“沈师爷,你看这局面,怎么得了?” 声音凄楚,盈盈欲涕;月色映着她的睫毛,清清楚楚地看到盈含着亮晶晶的两滴泪珠。沈宜士不由得起了怜惜之心,酸酸地,心里有股特别的味道。 “船到桥门自会直。”就只好这样安慰:“四姨娘不必着急。旭公的人缘很好,一定能度过难关。” “人缘好是不错。不过世界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尤其是当今这位皇上,大家都怕;都要避是非,避嫌疑。我看,是个不了之局。”四姨娘抬眼望道:“万一要抄家,沈师爷你说怎么办?” 这就不是安慰的话,能够满足她的?沈宜士想了一会问:“四姨娘有什么打算?” “总要留个退步才好。”四姨娘又说:“这件事还不能慢,要快!可是,不知道谁是妥当可靠的人?” 获罪查抄,须先将财物寄顿在他处,这种事是常有所闻的。不负所托的固然有,而起贪心,黑吃黑;或者受托者为了个人的安全,不能不向官方自首;以及其他情形,诸如仇家告密等等,亦非罕见之事。因此沈宜士,很谨慎地不愿多事,有所举荐。 “这要四姨娘自己斟酌。” “照我看,沈师爷,只有你能帮我们这个忙。” 这话似乎突兀;细细想去,却不算意外。沈宜士直觉地认为义不容辞;但也不便草草率率地答应下来。沉吟了好一会,这样答说:“四姨娘,你先跟旭公商量好了再说。” “不用跟他商量,这件事我就能做主。只请沈师爷好好替我筹划一下。”四姨娘低声说道:“现钱不多,只有一箱子东西。” 沈宜士还不便去问,是些什么东西;不过也可以猜想得到,是首饰、珍玩、小件的字画碑帖之类。 “我知道了。等我想一想。” “那么,”四姨娘紧钉着问:“什么时候给我回音?明天?” “好吧!” 说完,便待举步,四姨娘却又留住他说:“还有件事,沈师爷,你看李师爷这趟进京,会有个什么结果?” 提到这话,沈宜士很难回答。显然的,就李果进京的目的来说,已是徒劳无功;此外有何成就,却很难说。此时四姨娘问到,可以想象得到她会存着什么希望;必得一两句确实的话,才能交代。 “李客山做事一向谨慎实在,也很机警。目前这里的处境,他很清楚;既然前程不保,当然要设法交卸得过去。我想,总在几天之内,他一定有详细信来。” 四姨娘怔怔地站了一会,轻声说道:“也只好等!” 语气已完,人却不走,彷佛还有话说;也彷佛希望沈宜士有何话说。寒月酸风、春冷彻骨;沈宜士看她瘦骨伶仃,牙齿微微在抖战,心下大为不忍,“快请进去吧!”他用双手虚推一推,“别冻坏了身子!如今可少不得你这一个人。” 听得这话,四姨娘陡起一种知遇之感,心里又酸又凄凉,但又似乎很好过,眼眶一热,暗叫声:“不好!”急忙转身,把两泡热泪,忍了回去。 *** 果然如沈宜士所预料的,吴存礼只当李煦有什么来自京里的机密消息相告,一等司道禀见,谈过要紧公事,端茶送客以后,随即通知门上,除了“织造李大人”,其余宾客,一律挡驾。 李煦是准午初到的,一来便请入签押房,听差献了茶,点来一根纸煤,正要替客人装烟;吴存礼便说:“李大人自己来。你们不用在这里伺候。” 看下人都回避了,李煦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说道:“礼翁,你知道谁来接我?” “不有这么一个传言,说胡凤翚要来。莫非已有明谕了?” “是的。不但有明谕,还有密谕。礼翁,有件事非得奉求成全不可。”说着,放下水烟袋;李煦站起身来,欲待蹲身请安。 “不敢,不敢!”吴存礼急忙扶住他说:“旭翁何必如此?交好多年,如有可以效劳之处,何待吩咐。不过,说实话,”他苦笑着说:“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此身难保。” “礼翁的处境,我也略有所知,不过内调,并无大碍。不比我,怕有无妄之灾。” 吴存礼一惊,“何出此言?”他说:“请坐了细谈。” “有个确信,”李煦放得极低的声音:“皇上疑心我是八贝子一党,派了一员御前侍卫、赍着朱谕,专程下来查办。一到,当然来谒礼翁;那时要奉恳鼎力成全我一个面子。” “有这样的事!”吴存礼吸着气说:“我要怎么样才能保住旭翁的面子。” “恐怕会来搜查——” “那,”吴存礼抢着说:“旭翁得赶紧检点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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