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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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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张廿一、张廿二。”余捕头问:“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你是实话?” “一个字都不假。” “潘三呢,有没有跟你谈过这两个人?” “没有。”兰桂姐摇摇头,“我罚咒,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那么,有个名字,你总听见过;朱三太子?” “余头,没有比你老人家再明白的。吃我们这碗饭的,那里晓得什么朱三太子?只晓得天官坊的朱三公子是个脾气好,肯花钱的好户头。再说,我也不识字,只当潘三这本护书里头装的是什么地契借据,值钱的东西,所以代他收了起来。好在潘三天天在吴县衙门当差;请余头把他叫了来一问就都清楚了。” 余捕头没有料到,搬出朱三太子都没有能将她吓倒;听她这一番话,理路清楚,态度泰然,看来再拿话吓她,亦无用处。不过她要想脱身事外,却没有那么便宜。想一想,只有一个借口可以把她关起来。 “当然,”他说:“公事公办。潘三虽是熟人,案子太大,那个也担待不起。不过,潘三也是懂公事的人,像这种身家性命出入的要紧东西,他为什么不老早毁掉,免得留个把柄;又不好好收起来,随随便便丢在你那里?情理上太说不通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要问潘三自己。” “不错!要问潘三。等他来了,三对六面弄清楚;如果你确是不知情,我替你在书办大爷、刑名师爷;跟大老爷面前说好话,放你回去。” 兰桂姐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央求着说:“不与我相干的事;余头,请你做做好事,先放我回去;我一定随传随到。” “不行!案子太大,我做不得主。” “那么,”兰桂姐急出一句话:“我寻保人。” “算了吧!你不要痴心妄想。这件案子,不是什么钱债官司,保人大不了赔钱;谋反大逆的案子,那个肯保你?‘好鞋不踩臭狗屎。’” 这两句话却真把兰桂姐吓倒了。哭哭啼啼地重回班房。妙红还在等保,隔窗相望,欲语无由;倒是妙红还念着香火之情,等温世隆替她找好了保,领了自己的箱子出衙门,急着要想法子救兰桂姐。 “你有什么法子救她?”温世隆说:“你不要傻,难得自己跳出火坑,去管人家的闲事干什么?走,走,我送你上船。” “我的随身衣服还在虎邱——” “算了!算了!随身衣服算得了什么?到了南京,曹织造那里的绸缎,比我们苏州的还好,宁绸、宁缎,佛四爷替你去要几十匹来,新衣服让你一辈子都穿不完。” *** 张廿一、张廿二兄弟,跟朱三太子一案有关。当年缉捕这两个人的案子,就是潘三办的。余捕头打算诬告他曾受张廿一、张廿二的贿。但要翻这笔老账,光靠余捕头的力量,是翻不起来的。捕快上面有刑房书办;刑房书办上面有刑名师爷,不打通这两关,无能为力。 打通刑房书办容易;因为书办跟捕快都是吏,父死子继,形同世袭,不但几代渊源,关系深厚;而且如狼如狈,利害相共。不过,刑书懂律例、识利害,见识毕竟要高些;长洲县刑房的毕书办,听得余捕头细说了经过,神色上显得不甚起劲。 “老余,十几年的老案子,翻起来恐怕很吃力。” “我晓得。”余捕头说:“潘三的那个姘头,实在可恶。我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有几分颜色给她看,我这个台坍不起。老毕,你无论如何要撑我的腰。” “我当然撑你的腰。就是赵师爷那里过不了门,有什么办法。”毕书办紧接着说:“其实,你不过要收拾那个老鸨;犯不着花那么大的气力。” “那老鸨的靠山是潘三;要扳倒潘三,只有翻这件案子。” “错了,错了!”毕书办打断他的话说:“我教你个敲山震虎的法子。” 他教余捕头将潘三受贿的证据,做个誊本;然后私下将潘三约出来,先恫吓,后示惠,保潘三无事,但亦不必过问兰桂姐的官司。 “对那个老鸨,你只要说潘三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问她东西到底是那里来的?这一下,不就要怎么收拾她,就怎么收拾她了。” “话是不错。”余捕头问:“如果她一定要潘三到案对质呢?” “你跟她说:潘三是你的老相好,你家里人来送牢饭的时候,带个信去,叫潘三来洗刷你的清白。你要衙门里去传潘三,没有这个规矩!不能光凭你一句话就出‘火签’。如果你说这本护书是我们长洲县大少爷到你那里吃花酒,失落在你那里的,莫非我们无凭无据,也能够把大少爷弄来跟你对质?” “有道理!”余捕头心领神会地,“我跟潘三说清楚,如果他姘头带信叫他,不必理睬!倘或冒冒失失到案,要帮忙也帮不上,就是他自己找倒霉了。” “一点不错!”毕书办嘉许地说:“你算是懂了!” 这个打算看来很厉害,但却低估了潘三。道前街的茶坊酒肆,都知他是兰桂姐的靠山;靠山靠不住,已觉颜面无光;若说自己出了事,缩头不出,反倒推到兰桂姐身上,那就一文不值,吴县衙门里的这碗公事饭,也就不用再想吃下去了。 这就可想而知了,当余捕头派人跟潘三去谈时,他不但不会领情;而且觉得长洲县捕快的做法“伤道”,是不会有好嘴脸给人看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吴长两县,说起来都是苏州;自己人装神弄鬼,算那一出?先说兰桂姐是窝家;抓不住真赃实犯,下不得台,索性弄到我头上来了。”潘三冷笑一声:“请余头眼睛放亮些,我不吃这一套。” 来人是余头的一个得力伙计,警告他说:“老兄倒回去好好想一想,十几年前那桩大案,你奉命差遣,脚步是不是站得很稳?” “站得不稳,老早跌倒了。你说是件大案,有本事你们翻翻看!大家都是吃了几十年公事饭的人,这种话最好收起来,去吓唬乡下人。” 话不投机,不欢而散。那伙计回去,自然加枝添叶,将潘三不卖账的态度,大大渲染了一番。余捕头气得脸色铁青,放了一句话下来:“我余某人跟这姓潘的,对头做定了!” 话是这么说,却拿潘三无可如何;因为毕书办就只有“敲山震虎”这么一计;敲山不能震得老虎害怕,反而张牙舞爪,作势欲噬,如果不能使出打虎的手段来,就只好赶快遁走。 “我看没有法子了。老余,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大家都晓得我跟潘三较上劲了,如果扳不倒他,吴县地界的案子,我就办不动了,只好辞差。” “何必呢?”毕书办劝他:“动闲气要‘掼纱帽’,说出去给人笑话。” “不是笑话!”余捕头脸扳得像从来就没有笑过似地,“老毕,你不想法子,我明天告假。” 毕书办看他如此认真,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到上头去一趟。你挑我碰个钉子,我只好去碰。”说着,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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