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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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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的身子好。” “也不是她的身子好──”突然有人接口;李绅与绣春都吓一跳,急忙回头看时,果然是震二奶奶在门口站着。 绣春不便有何表示,管自己又去动手铺床;李绅亦不便道破心里的感想,怎么她也有“听壁脚”的癖好,只是招呼着:“请进来坐!” “‘若要俏,冻得叫!’”震二奶奶一面踏进来,一面说:“绣春这会儿嫌棉袴臃肿难看,将来得了病受罪也是自己。” “可不是吗?” 就此便谈受冻会得甚么病,一聊开了没有完;等绣春铺好了床,恰好小福儿送来火盆,而李绅的药也喝下去了。震二奶奶便即说道:“快睡吧!让绣春留在这儿照应你。要甚么尽管支使她做。” “不必,不必──” “不!”震二奶奶那种平静但极具威严的声音又出现了:“绣春在这儿伺候绅二爷。”又加了一句:“听见没有。” “听见了!” 等震二奶奶一出去,绣春垂着眼说:“绅二爷,把马褂卸了吧!”说着,便走上前来要替他解纽扣。 “我自己来。” “我伺候你!”绣春答说:“我家二奶奶吩咐了,我一定得照她的话做:不然,我会挨骂。” 听她这一说,李绅笑道:“那可只能听你的了!”他将脸仰起来,好让她解脖子下面的纽扣。 卸了马褂,又卸皮袍;等他一坐下来,她要来替他脱靴子,李绅可就大为不安了。 “不行,不行!我这双靴子尽是泥,太脏!不能让你沾手。劳你驾,找小福儿来。” 小福儿在厨房里,一面坐在灶下烧火,一面逗着何二嫂的儿子玩;绣春将他叫了回来,自己便接替他的位子,烧着火跟何二嫂说话。 ▼第五章 从昏黄的灯光中醒来,李绅一身的感觉,苦乐异趣,头上轻松得很;身上又湿又热,汗水渗透了的小褂袴贴肉黏滞,难受得片刻不能忍耐。 扭过脸去,隔着蓝布帐子,影绰绰地看到有人伏在桌上打盹;他毫不思索地喊一声:“小福儿!” 等那人惊醒,站起身来,手拈垂在胸前的长辫子往后一甩,李绅才发觉是绣春。 揭开帐子,她甚么话都不说,一伸手先按在他额上试试可还发烧?那只丰腴温软的手,一下子将他的回忆拉到四十年前;记起儿时有病,母亲亦总是这样来测试热度。 按了好一会,绣春抬手又摸自己的头;然后手又落在他额上。不过这一次很快,略摸一摸,随即一面挂帐子,一面欣快地说:“退烧了!出了好大一身汗吧?” “跟泡在水里一样。” “汗要出得透才好。”绣春问道:“饿吧?煨了粥在那里;何家的腌菜可真好,我端来你吃。” “这倒不忙!”李绅问道:“小福儿呢?” “回顾家祠堂睡去了。” “唉!这个小子混账!” “绅二爷别骂他。这里没有睡的地方,是二奶奶让他走的。”绣春又说:“反正有我在这里;绅二爷你要甚么?” 李绅想了一下说:“绣春,请你在门外站一站。” “干嘛?是要小解?” “不是!我得找一身干净小褂袴换一换;湿布衫贴在身上,这味儿可真不好受!” “不行!绅二爷你忍一忍吧!刚出了汗不能受凉。” “不要紧!劳你驾,把炭盆拨一拨旺就行了!” 绣春想了一下说:“好吧!这个滋味我也尝过,确是很不好受。” 于是绣春先续炭拨火;然后从李绅的衣箱中找出来一套棉绸小褂袴;将他扶得坐了起来,正要替他解衣纽,李绅不让她再动手了。 “我自己来,你替我把帐子放下就行。” “不行!这得换得快,才不会招凉;你一个人慢慢磨,怎么行?” 于是不由分说,替他解开衣纽,把件湿布衫剥了下来,顺手揉成一团,将他胸前背后的汗擦一擦,方始拈起棉绸小褂,抖开了替他穿上。 “这,”她把他的袴子递给他:“自己在被窝里换吧!” 说着,掉转身去,从床栏上将李绅的一件丝棉袄取来,替他披在身上;等李绅摸索了好一会,要掀被下床时,她已经将他的羊皮袍提在手中了。 “绅二爷,你先在炭盆旁边坐一会!我先把你床理一理,弄整齐了,你还回床上去。” 棉被自然也为汗水渗湿了,幸好褥子还干净;绣春便把上盖的那床被,迭被窝筒;湿了的那一床移做上盖;枕头布也另换了一条干净的。 看她这样细心周到的照料,李绅自觉是在享福。而因此更感咎歉,“绣春,”他说:“真过意不去,把你的铺盖弄脏了!我得赔你一副新的。” 她不知道他这话中,是否别有含蓄?有意保持沉默。 李绅觉得奇怪,自己的话说错了吗?不然,她不应该置之不理。 “好了!”绣春跨下床来,“还上床去吧,裹着被坐着,也很舒服。” “不!”李绅把这个字说得柔和,“这样也很好。” “那,就把袜子跟棉袴穿上。” “好,”李绅非常驯顺地回答,自己动手穿棉袴、穿袜子,扎束停当,站起来摆摆手,耸耸肩,很高兴地说:“一点病都没有了。” “那就喝粥吧!” “慢一点,绣春,我想喝点酒。不知道该到那儿去找?” “二奶奶那里有泡的药酒;可不知道睡了没有?” “劳你驾,看看去,真要睡着了,不必惊动。” 绣春点点头,推出门去,入眼便即失声喊道:“好大的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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