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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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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这件事是记得很清楚的。” 她说不知是真、是假,是指怀孕而言;锦儿觉得这一点在眼前必须确确实实弄清楚,才谈得到旁的话。不过,大家的丫头对男女间事,虽懂得很多,而她到底还是处子,怎会检验有孕无孕?只能就习知的迹象问说:“你是不是时常想酸的东西吃?” “也不怎么想。” “那么,肚子里是不是常常在动呢?” 两个月的胎儿只是一个血块,那里就能跃动了?绣春听她说外行话,便懒得答理了。 “你说啊!” “说甚么!”绣春没好气地说:“你不懂!” 锦儿不能不惭愧地默认;这一点无法求证,只能假定是真,叹口气说:“唉!这一下可有得饥荒打了!我就不懂,刚才我问你,你为甚么不说?” “我为甚么要说?说了不是我自己找倒霉?她能饶得了我吗?” “可是,你这会儿不又说了吗?” “那是你逼得我说的。” “好!”锦儿因受惊而紊乱的思绪,恢复正常了,“我倒问你,你始终不说,莫非要把曹家的种,带到李家去?那是根本办不到的事;再过个把月,肚子就现形了。” “我也不是始终不说,是他的种,我当然先要问他。” “原来你是要问二爷!”锦儿想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打算着让二爷来说破这件事?” 绣春沉吟未答。实在是她至今还不能确定,要怎么说才算妥当。不过,曹震说破了这件事,锦儿便得改口叫她“姨娘”;这是可想而知的。同时她也知道,锦儿问她这话的意思,正就是要确知她是不是想做曹家的姨娘?这一点应该有所分辩,却不知该怎么说? “绣春,我劝你的话,你记不得了?” “那里!”绣春立即否认:“你说得不错!我还留着我这条命呢!凭甚么让人把我连骨头都吞了下去?” “既然如此,我劝你自己先跟二奶奶表白,不告诉她就去跟二爷商量,这就大错特错,千万做不得!” “我心里也这么想过。可就是──,”绣春苦笑着说:“教我怎么开口呢?” “我替你去说。”锦儿自告奋勇。 “那可是求之不得!”绣春又轻松、又紧张,“你打算甚么时候告诉她?” “这得看情形,反正,你瞧我的眼色就是。” 谈到这里,烫饭也开了;两人检点碗筷、凑付着装了六个小菜碟子,一个端托盘、一个端饭锅,双双入内一看,震二奶奶和衣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怪道,好半天不叫我们。”锦儿上前推一推她的身子,“二奶奶、二奶奶、烫饭来了。” “我又不想吃了!服侍我睡吧。”震二奶奶说:“别忘了把闹钟的楔子拔开!”说着,挣扎起身,在一张作为梳妆台的半桌前面坐下,等丫头来替她卸妆。 锦儿心想,发脾气也得有精神;这会儿她倦不可当,有脾气也发不出来,正是揭破秘密的好时机,便向绣春使个眼色。 “你先吃去吧!吃完了先收拾起来,省得临时抓瞎。” “知道了!”绣春答应着,走到堂屋里,就坐在房门口,细听动静;心里自然是“卜通、卜通”地在跳。 锦儿并未想到,说话的声音最好提高,让绣春也能听见;她只是很婉转地在说:“绣春有件事,早就想告诉二奶奶了,心里怕,不敢,她跟我说:到今天再不说,可就对不起二奶奶了!” “甚么事啊?” “她身上两个月没有来了!” 听得这一句,震二奶奶的惺忪倦眼,立时大张;瞪着锦儿,睫毛不住眨动;虽是看惯了的,锦儿仍不免觉得可怕。 “你问了她了,是二爷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锦儿刚这么在想,突然醒悟;震二奶奶做事向来不恤杀伐,只求干净,看样子她可能存着根本不承认绣春腹中一块肉,是曹家的种。倘或如此,绣春就太委屈了。 因此,她本来想回答说:“那还用说?”此刻改为清清楚楚地同答:“是的!我问了她;是二爷的。” “那么,她是怎么个意思呢?”震二奶奶问道:“意思是生米煮成熟饭,非让二爷收房不可啰!” “没有!”锦儿的声音毫不含糊:“她决没有这个意思。” 震二奶奶的脸色舒缓了,眼光也变得柔和了,一面对镜子用玫瑰油擦着脸,旋又抹去;一面慢条斯理地对锦儿说:“她该早告诉我的!这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如今已经许了绅二爷了,忽又翻悔,传出去不成了笑话?再说,为了别的缘故翻悔,犹有可说;结果是二爷收了房了,亲戚熟人不知道内中有这一段苦衷,只说二爷好色,已经许了人家的一个丫头,只为长得出众,居然就能翻悔。你想,有这个名声落在外头,二爷还能好得了吗?” 话说得异常冠冕,不过有件事不知道她是忽略了,还是有意不说──曹震还没有儿子,绣春如能生个男孩,也是好事。 “二爷若有这个名声在外面,锦儿,你也会受累。”震二奶奶又说:“如说他好色,人家心里就免不了会这么想:大概他家的丫头都让他偷遍了!绣春这个骚货,我早就知道逃不出他的手;你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无缘无故让人家疑心你,可就太冤了。将来要找个好婆家都难。” 锦儿真佩服她能想出这么一个理由来拉紧她;当即答说:“只要二奶奶能知道我就行了!” “我全知道,就不知道绣春身上两个月没有来。不过,到底是有了,还是血分上的毛病,可也难说。你把她找来,等我问问她。” 在堂屋里的绣春,听得这话,赶紧蹑足而起,到对面椅子上坐下,静等锦儿出现。 “进来吧!”锦儿掀门帘探头出来说:“二奶奶问你话,不会难为你,你别怕!” 这是帮绣春的忙,预先拿句话将震二奶奶拘束住;绣春心放了一半,挨挨蹭蹭地进了门,把个头低着。 “绣春,”震二奶奶说:“恭喜你啊!” 她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连锦儿都大出意外;绣春一听话风不妙,赶紧跪了下来,“二奶奶,”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我不敢撒一句谎,是二爷逼了我好几次,我不肯;后来他拿酒把我灌醉了,才,才让他得了手。” “喔,那是甚么时候?” “是今年二月十九,二奶奶上白衣庵烧香宿山那一天。” “好啊!我在白衣庵烧香求子,你们在家喝交杯盏;怪道没有效验!这不能怨菩萨不灵,你二爷丧尽良心,怎么会有儿子?”震二奶奶停了一下又问:“一共几回?” “两回。” “才两回?”震二奶奶看着锦儿说:“你听听。” “二奶奶且听她说下去;算日子就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 这是提醒绣春,别将日子算错,露了马脚;绣春看了她一眼,却不敢露出感激的神色。 “说啊!第二回是甚么时候?” “两个多月以前。” “这回又是拿你灌醉了?” “是,是夜里偷偷儿到我床上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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