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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也不一定。出家人随缘度日,走到哪里算哪里。”孙道士又说,“我一生好山水,潼关却还是第一次到;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名山?”

  “名山谈不到。”掌柜举手在空中画了大半个圈:“不过潼关的山倒是不少。西南象山,正南凤凰山,东南麒麟山,都还可以逛一逛。”

  孙道士心想,“小关”说是在关左,那应该是东南的麒麟山,于是故意装糊涂地问道:“有个叫‘大关’的地方,是在麒麟山吧?”

  “‘大关’就是潼关,哪还有大关?”掌柜笑道,“道爷一定弄错了,是‘小关’;可是不能去。”

  “怎么?”

  “时世不好,各处关隘都严得很。‘小关’有兵守着,去了自己找麻烦。”

  孙道士点点头,心想不能再问下去了;如果再打听驻军的数目,掌柜会起疑心,“啊,多亏掌柜你告诉我!不然,糊里糊涂闯进关防要地,给不明不白地抓了起来,才冤枉呢!”说完,又谈了些别的,回屋睡觉。

  这以后,一连几天,孙道士在潼关城内走遍了大街小巷,算是把整个关城的形势摸熟了,祗是“小关”驻军的虚实,却始终没有能打听出来。

  “怎么办?”在旅店门口闲眺的孙道士在心中自问,“是回去呢?还是冒险到‘小关’去看一下?”

  一个念头没有转完,陡然发现一匹快马,马上的人,令人特别注目,看服饰像个公差;看面貌却像个土匪,眼上蒙着布罩,不似善类——背上有个很大的包,方方正正,是个盒子。

  那匹马很快地过去了,孙道士却似有意会,怔怔在想:那是什么人?

  忽然,他想到了!虬髯客告诉过他,在太原旅店,曾用一把剪刀伤了刘文静派来窥探的人;莫非就是这个家伙?

  这本是一时好奇,想到了也就丢开了。孙道士继续考虑自己的难题,想想老远地来一趟,不到“小关”去看一看,回去无法跟李靖交待。因此,转身进店,锁好房门,决定冒险作“小关”之行。

  刚一出门,又看到那个似乎瞎了左眼的人;骑得极快的马,一冲而至,到店前下来。显然的,他也投宿在这里;孙道士便站住不动,眼看着别处,其实全副精神在注意那人的动态。

  “啊,丁爷!好久没来了。”孙道士听见店家这样在招呼,“正好有一间干净上房,你老里面请!我替你打水洗脸。”

  “慢着!你先把我的马牵了去遛遛;等我出去办完事回来再说。”

  孙道士装作不经意地转脸一望,祗见那姓丁的已把马交了给店家,把背在背上的盒子解了下来,提在手里,匆匆离去。

  孙道士的心思很快,他想:第一,要办的事,一定很急很重要的,否则,不至于长途跋涉而来,连歇都不肯歇一歇,便忙着去办事;第二,所办的事,一定与那盒子有关。然则,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呢?

  心里这样想着,他的视线却始终盯着那姓丁的,眼看他走不多远,进了都尉署的大门。这不奇怪?太原李家父子,势成割据,与杨素所能掌握的关中,祗有例行公事的往来,派遣专差来见潼关都尉,事有蹊跷,倒非打听一下不可。

  于是,内心振奋的孙道士,以漫不经意的步伐向那牵着马在遛的店家走去,从赞马好开始,话里套话;证实了那姓丁的来自太原。这样说来,此人就是丁全已再无可疑了!

  孙道士机变快,耐心也好,他不去胡思乱猜,枉费精神;祗在柜房里跟掌柜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等丁全回来,再作盘算。

  约摸有个把时辰,丁全回来了。去时匆匆忙忙,归时从容自在,手里提了去的那木盒,已剩下一块布包袱。

  看他那神气,事情办妥了。所办的事,不用说,是送那木盒;如果是文书,用不着装这么大一个盒子;若非文书,又是怎么要紧东西,值得派个专差递送?

  疑云布满心头的孙道士,心想祗有接近丁全,才能摸出点根由来。苦苦思索,忽然得了主意,溜到街上,买了个旧药箱,配好了必要的药材;又买了个串铃,一起包好,拿回店里。

  趁店家都在外面,孙道士背上药箱,一溜溜到丁全所住的后进西跨院,“克郎郎、克郎郎”,摇两下串铃,然后有板有眼地吆喝起来。

  “善治大小疑难杂症,七世祖传眼科秘方,火眼、风眼、豆眼、云翳星障、胬肉攀睛、见风流泪、异物入目、打伤、刺伤、瞳人反背、夜盲失明、一切眼病,药到病除!”
  一面吆喝,一面偷觑丁全;他正坐在窗下喝酒,抬起一只眼对孙道士望了一下,别无表示。

  孙道士原以为他会招呼的;既然如此,祗得自己移樽就教,继续吆喝着,慢慢走了过去。

  “啊呀!”他故意装作失惊地,“尊驾怎么喝这烈酒?”

  丁全独眼一翻,冷冷问道:“为什么?”

  “恕我直言!”他指一指自己的左眼,“尊目有伤,能不喝是不喝的好。”

  他的态度诚恳,言语受听,丁全点点头问说:“你是祖传的眼科?”

  “七世祖传,算来我是第八代。”

  “你倒替我看看。看对了,我重重谢你,看不对一文没有。”

  “尊驾贵姓?”孙道士问。

  “丁。”

  “丁爷,你上床躺下,我先看了再说。大概祗要是眼病,没有我治不好的。”

  “嘿!你这道士口气倒真不小。”丁全一面说,一面上床仰面躺下。

  孙道士慢慢解开他的眼罩,左眼下有个创口,脓血未净;那只三角眼中满布红丝,狰狞可怕。孙道士取一小块新棉,轻轻拭净创口,把他的头拨了一下,就着亮光细细诊察。

  “怎么样?”丁全催问着。

  “丁爷,”他慢吞吞地说,“你眼下这个伤,是利剪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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