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恩怨江湖 | 上页 下页
二二


  “朱大嫂,你的运气来了。我们大老爷叫你去有话要问;问完了有赏。喏,先赏二两银子。”

  有这样的事?朱大嫂真当这个何三婶婆在开什么玩笑;但白花花二两银子却不是开玩笑的事。然则,是骗人上当;有什么当会上?想来想去想不通。

  “走,走!朱大嫂,你不要三心二意,心里嘀咕;不是我说句刻薄的话,你这个样子还怕什么?天上掉来的银子,不去捡,世上哪有你这样慢的人?”

  这两句话说到了她心里,胆气立刻就壮了,不过还得有两句话要问:“是哪个大老爷?”

  “山阴县池大老爷。”

  “要问我什么话?”

  “你去了就知道了,包你不吃亏。抱起孩子走吧!”

  “等等。”朱大嫂说,“我跟邻合关照一声。”

  “不必!池大老爷说了,县衙门传你这回事,不能叫人知道。”

  朱大嫂又不免惊疑,但事已如此,不能说了不算;同时估量门外的那个汉子,必是衙门里的差役,最不好惹的人,还是乖乖听话为妙。

  进了县衙门,池大老爷在花厅里传见;进厅磕头,不敢仰视。奇怪的是池大老爷很客气,也叫“朱大嫂”;更奇怪的是声音好熟,不由得抬头去望,这一望几乎疑心自己看花了眼。

  “大老爷!你不是——?”

  “对了,我就是替你儿子看病的走方郎中。”池大老爷说:“你不要怕!你只要说实话。我知道你的境况不好;你说了实话,我送你三十两银子,或者买两亩田,招个人种,或者做个小生意,抚孤守节。总教你日子过得下去。”朱大嫂又惊又喜,思路也灵活了;很快地想到,要问的必是林家“闹鬼”的故事。

  然而细想一想,就只惊不喜了;说了实话,后患无穷。二三十两银子卖一条性命,太划不来。

  不说又如何?看这位大老爷,人很精明,推托搪塞,一无用处;如果弄到头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更划不来了。

  正在左右为难的当儿,池大老爷已开口动问,果然就是林家“闹鬼”的事。

  “大老爷,”朱大嫂嗫嚅着答说,“我不敢讲。”

  “为什么?”

  “我怕惹祸——”

  “惹什么祸?一切有我作主。”

  “眼前有大老爷作主,我自然不怕。不过大老爷是要高升的;我在这里一辈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话倒也有理。池大老爷便问:“那末,你要怎样才肯实话?”

  “除非——”朱大嫂下了决心,“除非送我回宁波;我娘家在宁波。”

  “那容易。我不但送你回娘家;而且等破了案,我另外还要拨一笔钱,为你养老。不过,你不能有一句假话”

  朱大嫂到此地步,一无顾虑,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说她上工的第三天,就听到采春房里有响动;问他家老仆林福,说是“闹鬼”。朱大嫂心里自然害怕,少不得细问究竟;却为林福告诫:“那个鬼不害人;只别理他,也不要跟外人去说。见怪不怪,自然无事。”

  然后有一天,白昼经过采春的院子,亦听得有男人说笑的声音。她心里在想,白日闹鬼,岂非奇事?同时也因为是白昼,胆就大了;凑到窗子口去张望了一下,哪里是鬼,明明是个熟人。

  “喔,”池大老爷很注意地问:“还是熟人,是哪个?”

  “是邵百万的儿子。就住在林家后面。”朱大嫂说,“我一吓;赶紧回头。心里晓得戳穿了人家的阴私,惹下了祸事,一直就出了林家大门,连工钱都没有算。后来,林太太派林福来问我,为啥好端端地不做了?我说:‘我怕鬼。不过林府上闹鬼的事。我决不会跟人家去说。请他们放心。’这样子才算无事;只是我心里还是在怕,能搬走最好搬走。现在统通跟大老爷说了,我可再不敢回去了;邵百万的儿子一定要跟我为难,性命都难保。”

  “不要紧,你不要怕,话说明白了,我今天就派人送你回宁波。”池大老爷紧接着问:“这句话有多少时候了?”

  “差不多有十个月。”

  “这十个月当中,你总见过邵百万的儿子在林家进出?”

  “没有。从没有见过。”朱大嫂说,“不瞒大老爷说,我还留心过这件事,常在门口张望;就是没有见过。”

  这就不可解了。莫非邵百万的儿子,从那天为朱大嫂撞破以后,就跟采春断了往来?这样想着,便又有一句话要问。

  “那末,在以前呢?”他进一步解释,“所谓以前,是指林家还没有招赘女婿以前,和你没有到林家去帮佣以前,你曾见邵百万的儿子进出过林家没有?”

  “没有!”朱大嫂斩钉截铁地说,“别人有没有见过,我不知道;我可是从没有见过。”

  照此看来,其中别有蹊跷。眼前却是在朱大嫂口里问不出什么来了;不过难保以后别有用她之处,所以还不能实践送她回宁波的诺言;只命官媒带她下去,好生供她住宿,等事定以后,必使她如愿。

  遣走了朱大嫂,池大老爷又传刑房书办;签押房里别无他人,说话就很不客气了,一见就问:“你拿了人家多少银子?”

  这“人家”是指谁?刑房书办拿人的钱不足为奇,所以倒还沉着,“请大老爷的示下,”他说,“书办摸不着头脑。”

  “我先问你,邵百万你总知道?”

  “绍兴城里有名的殷实人家,怎么不知道?”

  “你说说他家的情形看。”

  “邵百万做酒起家,本人已经故世了;只有一个独养儿子,名叫邵定侯,是个公子哥儿。”

  “喔,他家是不是住在林采春家后面?”

  “是的。”

  “邵定侯跟林采春明来暗去,你知道不知道?”

  刑房书办讶异地问:“大老爷是听谁说的?书办不知道这回事。”

  “真的不知道?”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