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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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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可以帮你的忙,替你介绍。” 章敬康有些心动,但很快辞谢了。“不!”他说,“慢慢再说吧!” 这显然是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而所以拒绝的理由,也很明显的。蔡云珠立即感到自尊心受了打击,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是不是Mr.章不愿意拿我当一个朋友?” “绝不是的。”章敬康赶紧否认,“蔡小姐,你千万不能误会。我只因为欠你的情太多了,所以不敢再麻烦你和蔡老伯。” 他把替李幼文的母亲送院治疗的账,也记在他自己头上了。这越发叫蔡云珠觉得他实在太委屈。可是就表面上说来,他很有理由,她不好再说什么。 章敬康也觉得气氛很不对,急于想把局面扭转过来——他从自己的心理上先扭转,完全抛开过去的一切,重新来考察自己对蔡云珠的印象,希望能对她萌生爱意。 温柔、体贴、忠厚、大方、有见识,还有很好的世家,应该是个很理想的妻子。可是,他不知怎么老觉得她是不可亲近的。 这是什么道理?他细细地辨认自己的感觉,终于发现了还是距离的问题。这距离是由彼此的家世和性格的差异而造成的。他觉得他想爱她也不可能,因为距离阻隔了爱的传达。 “Mr.章!”第一个回合被打败了的蔡云珠,重整旗鼓再起而周旋,“你不否认你我是朋友吧?” “当然。”章敬康不安地回答。 “朋友有相互规诫的义务,你是不是能给我一点批评?” 这个题目出得很凶,章敬康先虚晃一枪:“我怎么有资格批评你?” “那么就说建议吧!” 章敬康心想,蔡云珠真厉害,“建议”在字面上好像缓和了些,其实比批评更难。因为批评可用赞美来敷衍,建议则一定要说出具体的东西来,并且必然包含着批评缺点的成分在内。 于是,他真的感到踌躇了。 “你慢慢想。”蔡云珠很从容地说,“总有些建议可以给我。” 章敬康忽然得到一个灵感,也不多想,便说了出来:“蔡小姐,我建议你不必待人那么好!这世界上常是好心没有好报的!” 这建议太奇突了。蔡云珠一愣,细想一想,不禁勃然变色。他明明在说:你不必这样费尽心机苦苦追求,我是决不会要你的! 委屈和愤怒使她几乎淌下眼泪来,但在最后一秒钟,她决定仍旧要出之以理智的态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你说的‘没有好报’是指谁?”她非常吃力地吐出四个字,“指你自己?” 章敬康没有料到一向含蓄的她,竟会这样单刀直入地发问。一种男性的尊严,给了他勇气来回答:“是的!” 蔡云珠的心陡然冷了下来。推车撞壁,完全走不通了! “蔡小姐,我很抱歉……” 蔡云珠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还没丧失理智的清醒。她要保持她的身份,立刻打断他的话,故意问道:“你抱歉的是什么?” 她可以这样问,章敬康却不便直说辜负了她的垂爱,只得低头不答。 “都是朋友,无所谓抱歉。”蔡云珠又恢复了从容的神态,“Mr.章,我们过去是朋友,现在是朋友,将来也是朋友。是不是?” “是的,是的!”他除了顺着她的语气回答以外,不能多置一词。 章敬康如芒刺在背,再也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蔡小姐,”他说,“看样子今天这场牌打不成了。” “不,有仪一会儿一定要来的。” 一听秦有仪要来,章敬康更要赶紧走,他怕蔡云珠会把今天的情形告诉她,她一定会打抱不平,那张冷嘲热讽、半假半真的利嘴,章敬康想起来就害怕。 蔡云珠留不住他,只好放他走,客客气气地送出门,依然维持着朋友的礼貌和感情。 章敬康前脚刚跨出一步,秦有仪后脚就跨进来了。她四面看了一下,诧异地问:“敬康呢?” 蔡云珠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秦有仪,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十四 章敬康还是第一次进舞场,年轻好胜,舞场的规矩都不太懂,身上又没有多少钱,而且那套人造纤维的西服与纸醉金迷的场合也不相称。总而言之,他进舞场的一切条件都不具备,却又非来不可。这在他是很痛苦的。 一出电梯,“小弟”拉开玻璃门,穿堂里花枝招展的七八个女郎都抬眼望着他。这样,退缩也不可能了,只有大大方方地踏了进去。 穿堂右面,另有一道玻璃门,那里面才是舞场,灯光幽暗。幸好舞女大班的白衬衣是个掌握得住的目标。随着他在舞池旁边坐了下来,随即有“小妹”端上来一杯茶。 “有熟的小姐吧?”舞女大班问。 “请你请彩虹来。” 一听他这两个“请”字,舞女大班就知道了他缺乏跑舞场的经验。“彩虹还没有来。”他说,“我另外介绍一位好吧?” “回头,彩虹还要来的吧?”章敬康答非所问地说。 “彩虹来得很迟。客人带进场,通常要十点钟才来。” “那我等一下好了。” “先找一个来坐坐?”舞女大班说。 “不要。” “我介绍一个,包你满意。” “不要!” 舞女大班掉转身走了。章敬康可以想象到他的脸色很难看,心里浮起一丝歉意。但是章敬康认为自己是对的,他只是来找彩虹,不是来跳舞的,既然彩虹还没有来,他自然要等她。 而且,他也没有办法另外找一位舞女来陪坐。他早打听过了,舞场门票三十五元,茶资十五元,舞女坐台每小时七十元,加上十元小账,一共一百三十元,而他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元,准备跟彩虹谈一小时的话。如果另外再找舞女,就会搞得付不出账,那怎么可以? 这样想着,他只有让歉意存在而不去理它。坐得稍微久一点,他的眼睛比较能适应环境,看得清周围的一切了。时间大概还早,只上了两三成座,舞池里零零落落地有四对在跳,尽管乐队起劲地敲打着,小喇叭一声高似一声地挤出尖锐的嘶喊,而气氛仍旧是冷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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