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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卫士答应着走出中舱。舱中的人都侧耳静听,嘈杂的声音依然,隐隐听得有这样的惊呼:“火,火!”这一下无不大惊,曹彬很快地站起身来,急步上了船头。

  战船连樯接橹,拉得极长,一时望不见异状,但见各船都有人在救火,如果救不熄,至多自沉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倒是大家这样沉不住气,却显得训练还不够;回头还须召集水陆将校,就此作一番检讨。

  正在这样想着,忽然远远的看见火光!火势渐形炽烈。大是可虑。他想了一下,决定亲自去看个究竟。

  随着中军坐船,有好几条游艇,随时可用;招一招手喊过一条来,带着卫士自软梯降落,人刚进入游艇,随即下令:“全速进行,往火光处走。”

  八桨如飞,倏忽间已越过好几十条战舰;本来的方向是西北,转过一座凸出的崖壁,折往西南,视界空阔,才看出前队烈焰升腾,估量有两条战舰已经着火,一片弥漫的黑烟中,卷舞着桔红色的火舌;火花照红了两岸暗绿的崖壁,只见江面上人影浮沉,后队各船上的兵士都在舱面上,有的拿着钩枪、有的拿沙桶、准备延烧到自己船上时,可以抢救;而另有些人则在捞救落水的同胞。

  江面上的形势极乱;曹彬不知火自何起?一时也无暇去思索,他只注意着火势可会蔓延?令游艇驶向岸边,隔船眺望,这才看得比较清楚;着火的果然是两条战舰,已经被隔离开来,幸好也没有什么风,等那两条船烧毁沉没,自可无事;而且四周正有不少人在奋勇施救,火光影里,望见船上也还有人,吊一桶桶的江水,迫近火焰浇灌,虽未见得有用,但冒险犯难,遇危不退,其志着实可嘉!曹彬暗暗提醒自己,事平论功,首先要查明这些人的姓名职衔。

  “副帅!”他身边的卫士突然惊喊:“请看!”

  抬眼一望,有两条船从上游须流而下——其实是两船火;方头柏木船上,堆得老高的木柴,其中当然灌足了油,火苗乱蹿,烧得正旺。曹彬见了,一颗心只是往下沉;千里而来,日夕在担忧的就是怕蜀军火攻,于今果然逃不脱了。

  正在忧心如焚时,随觉眼前一亮,船队中突然驶出两条“走舸”,鼓棹逆驶,其行如风,船舷与墙上站满了手持飞抓、钩枪的战士;船头一名稍长大汉,身披皮甲,绰一根极长的竹篙,屹立如山,可以想见他全神贯注在那两只火船上。

  曹彬明白了,是要用飞抓、钩枪搭住了敌船,硬把他拖开,以避凶焰。一个念头不曾转完,马上就发觉自己猜错了;但见那大汉迎着来船,伸篙一点,那明晃晃的一船火,即时在江中横转,然后就像后面有股极大的力量在猛推,飞快地向岸直冲,撞上崖壁;一声巨响,燃得正旺的木柴,四散飞进,一下子飞得满天的火老鸦,然后落入江中。

  所有战船上看见这景像的弟兄,暴雷似地喝出一声采;采声未终,照样再来一下。危机解除了,只剩下满江沾了油的焦黑木块。余焰犹在,但已不足为害,各船弟兄,随手就把它拨开了。

  “好!”曹彬不自觉地赞了一声,内心有着无限骄傲、充实的感觉。

  但是,他甫即解愁,又起忧虑,第一是怕后继的火船不断,防不胜防;其次是怕已着火在烧的那两条战舰,沉入江心,妨碍水道。于是吩咐游艇继续前行,急于找着杨光美或者武怀节,商量对策。

  杨光美的坐船是一只竖牙旗金鼓“斗舰”,一找就着;斗舰上用个吊笼把曹彬拉了上去。杨光美已得到消息,从另一面赶来相见。

  “副帅,不要紧了!”他抢先安慰着说:“危险已经过去。”

  “刚才那篙师的身手真不坏。”曹彬又说:“何以见得危险已经过去?难道后面没有敌船了?”

  “是!”杨光美用手往北岸高插人云的峰顶一指:“上面有人在侦察,看清了不再有敌船。”

  “那倒令人不解了!既用火攻,何以半途而废?”

  “是啊,我也是这么在想。”

  “这且不提。”曹彬指着那两条着火的船说:“这要沉在江底,怕正挡着水道;得要有个断然处置。”

  “不碍,不会沉。等救熄了再看。果真妨碍水道,把它拖开就是。”

  曹彬听他这么说,又见他指挥若定,终于把罩在心头的一层愁云,驱散得干干净净。推己及人,急于回去告诉刘光乂,也好叫他放心。于是嘱咐了一句,叫把立功的人仔细查明,当心遗漏;接着便踏入吊笼,仍回游艇。

  吊笼刚刚放下,陡然听得弦振清响。一支红白分明的响箭,冲向半空中;曹彬急忙喊道:“上去,上去!”

  战船上的弟兄,都以为这支响箭是报警,又有火烧船下来了。把刚平静下去的一颗心,蓦地里又提了上来,纷纷奔向各人的岗位,准备应变。

  杨光美是知道的,自然喜不可言;听得曹彬在吊笼中喊,亲自动手,帮着弟兄把他吊了上来。大家看这两位长官笑逐颜开,彼此揖贺的情形,无不大惑不解。

  “副帅,告诉弟兄们吧?”

  “可以!让大家也高兴高兴。”

  杨光美亲自登上指挥作战的小小高台,取锣在手,“当、当、当”地,连敲三番,这是有重要宣示,所有战船上都静了下来,侧耳细听。

  “提报——”杨光美拉长了声音宣布:“南陵渡已归入我军掌握。”

  于是递相传报,欢声雷动。等杨光美下了高台,曹彬已在心里盘算过了,这虽可能是刘光乂所担心的所谓:“第二种情况”、“南岸成功,北岸失败”,其实并不要紧,因为松木、三会两砦一下,南陵渡再成功,则巫山砦便成强弩之末,就算不是望风而降,有李进卿的部队也一定压制得住。现在最要紧的是接应,所以一见杨光美,曹彬立即以副帅的身份下令,前队全速前进。接着便匆匆下了游艇,回中军坐船去见刘光乂,商议进军夔州的计划。

  ▼第十一章

  吴校尉很机警地逃出了南陵渡,星夜奔向夔州,来见高彦俦。

  高彦俦是河东太原人,他随当今蜀主孟昶的父亲高祖孟知祥入蜀,由偏裨小校以军功积升,当到昭武军监押,孟昶即位,迁为邓州刺史,以后又改武职,久历疆场,胜败互见,是蜀中的宿将;五年前出镇夔州,职衔是“宁江军都巡检制置招讨使”,防守东路门户。

  夔州的天险是瞿唐关,两崖对峙,一江中贯,江心有一块孤石,夏天没入水中,到秋天方始显露,至冬季水最浅时,出水二十余丈,名为滟颁堆,水势湍急,且有漩涡;尤其是黑石滩最为险急,两山夹江,水势如潮,历来保蜀,都在此据险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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