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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场弊案知多少?(3)


  张伯行做事很泼辣,出奏以后,以咨文致噶礼,暂停会审。噶礼当然要反击,列举七事,奏劾张伯行失职,并表示张伯行冤枉他贪污、“臣不欲求得生”,结下了不解之仇。

  上论是噶礼与张伯行并皆解成听勘,仍交张鹏翮与赫寿审明具奏。总督,巡抚一起吃官司,是难得的奇闻,有人特为花了盘缠到扬州去看热闹,结果看到一出精彩的闹剧,噶礼与张伯行在扬州府衙门前,由互骂而互殴,两人满地打滚,毕竟张伯行年轻,占了上风。

  不久,涉嫌的房考官泾县知县陈天立,在看管期间,突然自杀,案情由此逐渐明朗。原来张鹏翮虽蓄意想将此案由大化小,由小化无,但皇帝别有获悉真相的特殊管道,即是责成江宁织造兼两淮巡盐御史曹寅秘密奏报。曹寅即曹雪芹的祖父,内务府的包衣出身;曹寅的母亲为康熙皇帝的保母,关系密切而且曹寅能干忠诚,深获宠信;他受命私下侦察其事、密奏直达御前,所以皇帝对此案的内幕,甚至比主审的张鹏翮与赫寿还清楚。

  案起于扬州一个盐商的子弟吴泌,愿意花八千两银子买一名举人,找到一个名叫员炳的人设法。员炳是安徽巡抚叶九思的门生,便备了一份重礼去见叶九思,假托吴泌是他的表弟,求“老师栽培”。

  叶九思不肯收礼,但是答应帮忙,关照吴泌写一个“记号”来;所谓“记号”便是关节,当时员炳通过介绍人在布政司书办李启家中,商定了关节,用“共宝有”三字,嵌入第一场八股文的“破题”中。

  这个关节送给叶九思以后,他关照员炳去见泾县知县陈天立。向例乡试房考官由本省督抚保荐举人以上出身的知县充任,陈天立即系叶九思所保荐;但叶九思要员炳去托陈天立,另有一个原因,陈是副主考赵晋的亲戚。

  于是此案中的关键性角色,便由员炳转到了陈天立身上。吴泌既肯出八千两的巨数,事情便很好办了;入闱以后,陈天立向赵晋言明,卧中吴泌,送银五百两。房考那里,他自己去料理。闱中录取的程序。分层负责房考有推荐,即所谓“荐卷”之权;而主考则有取中之权。赵晋只等房考荐卷,写一个“中”字,便可得银五百两,轻松之至,欣然同意。

  到第一场下来,由誊录房“糊各易书”,分发各房后,陈天立便大事搜寻,寻到句容县知县王曰俞那一房,看破题中嵌了“共宝有”三字,便知是吴泌的卷子了。当下跟王曰俞说:这本卷子跟副主考赵晋有关,拜托他呈荐。当然也许了好处。吴泌便是经过这么一番曲折,而成了新科举人。

  程光奎则是另一案,舞弊的方法很笨,但现在却很通行,即是“试前猜题”,预先请人模拟了许多篇八股文;如果肯花死工夫,将这些模拟的八股文都读熟在肚子里,临场默写出来,这不算舞弊。程光奎不愿下死工夫,事实上亦没有足够的工夫;他是请托山阳县知县方名,将这些文稿带入闱中,埋在一个冷僻的特定地点;程光奎经搜检入闱后,取出这些文稿,带入号舍,等题目发下来,找一篇相同的,抄写交卷。说也很巧,他的这本卷子,恰好分入方名房中,方名也已看过这篇文章,那就更顺利了,加上一个极好的批语,一荐即中。事后程光奎为“恩师”方名还了八百两银子的债,当然也算受贿。

  及至事发会审,噶礼蓄意袒护,凡关键之处,均略而不审;张伯行则一概从严,在刑讯王曰俞时,迸出陈天立曾来查寻破题中有“共宝有”三字的卷子;陈天立知道事将败露,畏罪自尽。

  这件案子由于牵涉到督抚互讦,拖延甚久,最后定谳,赵晋、王曰俞、方名都定了斩监候的罪名;吴泌、程光奎及参与行贿的人充军。其后还发生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插曲,定谳以后,赵晋在扬州监狱中自缢身死,而传出来的消息,说死者并非赵晋,是他的同年,也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的状元,扬州府宝应人的王式丹,入狱探视时,在轿子中,藏着一具丐尸,冒充赵晋自缢。至于赵晋,则由屋顶上逃走了。此案又查了三、四年;事后虽证明不确,但王式丹大受讼累,可说是无妄之灾。

  戊午科场案

  康熙以后,雍正、乾隆、嘉庆三期,科场案极少,查嗣庭任河西主考,曾兴大狱,但属于政治清算范围,不归于科场案。乾隆朝对此格外注意,真可说弊绝风清,得人亦最盛。但自和珅当国后,风气渐坏;至道光朝则“递条子”之风,几乎公然无忌,于是而有咸丰八年的戊午科场案。

  咸丰八年顺天乡试,正主考为大学士柏葰,蒙古正蓝旗人:副主考为户部尚书朱凤标,吏部侍郎程廷桂。发榜后,军机大臣焦估瀛,为母称寿,在湖广会馆,大宴宾客;席间,程廷桂谈起,正主考柏葰有在闱中改换试卷情事。其时文宗所信任的是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及其弟肃顺;此即后来“辛酉政变”为慈禧太后所诛的所谓“三凶”。在“三凶”中以肃顺为尤受宠信,而肃顺此人介乎邪正之间,爱才重士,而专与毫无作为,坐享厚禄的大老作对;听得程廷桂的话,对柏葰颇多不满,准备找机会发动攻击。

  不久,有个御史叫孟传金,参劾新科第七名举人平龄的试卷,“朱墨不符”。外间传言,平龄是个票友,八月间在某处堂会,粉墨登场,时值试期,如在外票戏,则显然并未入闱,何能得中举人?于是文宗降旨,派载垣、端华、兵部满汉两尚书全庆、陈孚恩认真查办,不准稍涉回护。在此之前,文宗派侍卫至礼部,调来本科中试的全部朱、墨卷,派大臣会勘,卷中诗文悖谬者达五十余本之多,所以有“不准稍涉回护”之谕。

  文宗震怒,肃顺等危言耸听,大狱将兴,已可预见;但其间的关键人物为陈孚恩。此人籍隶江西新城,是个阴险无耻的小人,先以趋附道光朝的权相穆彰阿起家。其时朝中正人君子,首推情操绝俗的东阁大学士王鼎,鸦片战争既起,宣宗心无定见,忽战忽和,措置乖方;最后听信穆彰阿的主张,忍辱求和,而归罪于以前所全力支持的林则徐。王鼎愤愤不平,力争不得,自草遗疏,严劾穆彰阿误国,然后闭户自缢。这是所谓“死谏”,对穆彰阿是非常严重的打击。

  其时陈孚恩当军机章京,一向为穆彰阿倚重,这天看王鼎未曾入朝,心知有变,赶到王家,入门便听得全家号哭之声;而尸首尚未解下,因为凡大臣自缢,必先奏闻,派大员检验之后,方可解下。陈孚恩擅作主张,率领王家仆人,将王鼎的尸首解了下来,在衣袋中发现遗疏,劾穆彰阿而荐林则徐,于是陈孚恩对王鼎的儿子,翰林院编修王沆说:“皇上最近的脾气很大,不愿再听到任何主战的话。尊公的遗疏一上,恤典必不可得;老兄只怕亦将终身废弃。如果你愿意回老家了,不必说它;否则,此奏决不可上,另草遗疏,可得优恤。”

  这时,“穆门十子”之一,且亦为王鼎的同御门生张芾亦到了,与陈孚恩一起力劝王沆,终于劝服,由陈孚恩别草遗疏,以累疾不治奏上。宣宗有些疑心,但是无从进一步查询;不过恤典甚优晋赠太保,入祀贤臣祠。

  王鼎的原疏,为陈孚恩私下带走,向穆彰阿表功,不十年当到兵部尚书;但王沆不能成父之志,为他的陈甘同乡所鄙弃,请假回籍后,不复再出,郁郁以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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