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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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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仰了。‘西边’特为叫太监揭开覆面的白绢,看上去倒是面目如生。” “那当然看不出甚么!整一夜的工夫,还不都料理得干干净净?”恭王想了想问:“到底是怎么得的病呢?” 宝鋆向窗下左右一望,压低了声音说:“据说是长春宫的一盘克食上的毛病!” 恭王色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好半天才问了句: “那又是为了甚么?” “有个消息,”宝鋆的声音越低,“不多几天以前,‘东边’到了长春宫,太监宫女都给撵了开去,两人聊了好半天。到临了,‘东边’取出一张纸来,在蜡烛火上烧掉了。打那一天起,‘西边’就像上了心事,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弄到头来,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气数!唉!”恭王黯然长叹,“以后办事更难了。” “也别想得那么多,先得让眼前这一段,安安稳稳过去了再说。六爷,我再说一句:你可千万沉着!‘递牌子’吧,先请了安再说。” “难!”恭王摇摇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外头不知道会有些甚么离奇古怪的流言?也难怪,”他又自语似地说: “本来就是件离奇古怪的事嘛!” ▼三 小臣窥秘 六天以后,慈宁宫出了件离奇古怪的事。 慈宁宫是大行皇太后金匮安奉之地。一日三次上祭,喇嘛唪经,皇帝奠酒,由恭理丧仪大臣轮班照料。这天午奠,是惇王、恭王、宝鋆和翁同龢在场,当然也还有“内廷行走”的官员在当差。 不管是多大的官儿,在慈宁宫这样尊严的地方,当着“礼绝百僚”的亲王的面,都是哈腰垂手、必恭必敬的样子,却独有一名年轻官员背着手,仰着头,随意散步似的,踏上慈宁宫的台阶,见到的人,无不诧异,亦无不厌恶。 “站住!”恭王喝问:“你是甚么人?” 那人略微停了一下,看一看恭王,扭过头去不理,依然负手闲行,顾盼自如。 “问你话!”恭王的声音提高了,“你是那个衙门的?” 问到他的衙门,他越发神气了,斜睨着恭王,矜持地微露笑意,意思彷佛在说:你也配问我的衙门? 恭王大怒,“混账东西!”他戟指骂道:“替我滚下去!” 这一下,那人才有些着慌,站住脚一望,发觉有五六条汉子,恭王的护卫来撵,急忙三脚两步下了台阶,往慈宁宫边门直奔。 “去查!是甚么人,这么荒唐!” 等查了回来,才知道问到他的衙门,为何那样得意?他的衙门最清贵:翰林院。他自己就是翰林,翰林院编修唐景崶。 “还是翰林?真正岂有此理!”恭王问道,“那位知道这个人?” 翁同龢知有其人,但不甚了解他的家世,便答了句:“佩公知道,唐景崶是佩公的门生。” 于是将在殿内察看祭品的宝鋆找了来问,才知道唐家三兄弟,广西灌阳人,都是翰林出身。老大叫唐景崧,咸丰十一年的解元,同治四年点了庶吉士,那一科会试,宝鋆是副考官。光绪三年会试,宝鋆则是正考官,唐景崶就中在这一科。还有个老二叫唐景崇,则是同治十年的翰林。 “荒谬绝伦,非严参不可!”恭王即时找礼部的司官,吩咐具折参奏。 宝鋆不响,出了这样荒唐的门生,自觉老脸无光,不便替唐景崶讲话。其余的人,事不干己,又逢恭王盛怒,当然亦不会为唐景崶讲好话。 但翰林院的人,却不是这么想法,尤其是最好出风头的张之洞,邀了脾气很戆直的詹事府少詹事朱逌然,守在慈宁宫门口,等翁同龢散出来,拉到一旁,大办交涉。 “此人何罪?”张之洞说,“他如果不来行礼,又如之奈何?而况慈宁宫的中门还未开,不算行礼的时候,就没有失仪的罪过可言。老世叔,你得主持公道。” “是不是因为他冒犯了恭王?”朱逌然接口说道:“大家都是缟素,没有朝珠补褂宝石顶,可以识别。岂不闻不知者不罪?” 翁同龢知道这件事很麻烦。恭王也有礼贤下士的名声,这十几年来,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磨得火气已平,难得有疾言厉色,而这一天盛怒不息,是动了真气,只怕很难有人能将它压了下去。 不过,从沈桂芬一死,他隐然以继承衣钵,为南派魁首自命。事实上王文韶虽在枢廷,并不为士林所重,环顾朝班,能与李鸿藻成南北对峙之局,相与周旋的,亦确有舍我其谁之感。因此,他不能率直拒绝。 他并不喜欢张之洞,觉得他沽名钓誉,外清流而内热衷,亦可以说是外风雅而内庸俗。当然,这也因为张之洞是李鸿藻一系的第一大将,天生敌对的缘故。但唯其如此,他反不能不接受张之洞的要求,因为这是表现“宰相度量”的一个机会。 “我知道了。”他没有把握,所以语言很淡,“我尽力就是。” 翁同龢确是尽了力,先向惇王进言,说是公论不以唐景崶为失仪,新进不知宫内规矩,而且服饰上分辨不出尊卑,亦不是敢有意藐视亲王,可否免参? “很难。”惇王大摇其头,“我也跟我们老六说过,不必多事。不过他有他的看法,认为非严参不可。” “喔,”翁同龢问道:“六爷的看法如何?” “你也可以想得到的,外面谣言一定很多。他认为姓唐的决不是无意,而是有意想闯进去看看。其实,这会儿还看得到甚么?不过姓唐的其心可诛而已。” “其心可诛”四个字,最难辩解。翁同龢便换了个说法: “唯其有谣言,不宜横生枝节,反引起格外的猜疑。” “不然。唯其有谣言,不能不严参,好让大家知道顾忌。” 这是杀鸡骇猴的手法。有此作用,更难挽回,但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不知道六爷以何名义奏劾?”他问。 “这还没有定。也许是他一个人出面,也许恭理丧仪八个人合词具奏,回头还得商量。” “合词具奏,未免太重视其事了。”翁同龢说,“能免还是免了吧。五爷一言九鼎,总要仰仗大力斡旋。” “回头再说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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