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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现场的平面图和基本调查资料,看过一遍。

  瞄了瞄手表,已经是理论上的下班时间——六点钟了,可是整个办公室却没有半个人有下班的迹象。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所有的工程顾问公司都一样,大家都在比晚的。

  只好打开计算机,开启一个应该是工程图的档案,交互运用“Page Up ”和“Page Down ”键,以免被发觉是在摸鱼。

  当我又到捷运站准备搭车回去时,已经快八点了。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我进捷运站前,还仔细观察了一下防洪措施。

  捷运站通常在地下,如果不能防范洪水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一般捷运系统的防洪措施,主要包括防止洪水进入的阻绝方式,和万一洪水入侵时的抽水方式这两种。

  捷运站出入口的阶梯高度,便是阻绝洪水进入的措施。

  另外还需配合防水栅门或防水铁门来保护捷运站,必要时得紧急关闭。

  1992年5 月8 日香港发生暴雨时,便是利用这种措施发挥阻水效果。

  我坐在捷运站入口的阶梯上,然后弯腰,用手指丈量阶梯的高度。

  可能我的动作有些怪异,经过我身旁的人都投以诧异的眼光。

  我只好站起身、拍拍屁股,走进捷运站。

  等车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越过黄线,想看隧道内的防洪措施。

  从防洪设计的观点而言,隧道内绝对不允许进水。

  不管洪水有多大,捷运站入口处的防洪措施都有能力阻绝洪水。

  除非是洪水来得太快,或是人为疏失无法实时关闭防水门,才有可能导致隧道内进水。

  隧道内一旦进水,将严重影响列车行驶的安全,此时防洪措施应以抽水为主,除了在隧道内设置排水沟外,还应在局部低洼地点,设置集水坑和抽水设施,以便紧急排水。

  我看了一会,发觉气氛不太对,回头一看,很多人正盯着我。

  拥挤的车站中,只有我身旁五公尺内没有半个人。

  我觉得很尴尬,退回黄线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躲避所有异样的眼光。

  但我突然又想起,对这座城市而言,我是陌生人,不会有人认识我。

  所以我也不用太尴尬。

  车子来了,我上了车。车子动了,我闭上眼。

  然后感到有些疲累,还有那种不知名的孤单和寂寞。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初决定要离开台南来到台北时,没多做考虑,也似乎有些冲动,因为那时,我只想“离开”。

  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种与一次,很难满足我们。

  我常会有个念头,就是逃离“现在”和“这里”;至于逃到“何时”和“哪里”,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逃离。

  如果我在台南的工作很稳定,我仍然会想逃离。

  只是需要勇气。

  但现在台南的工作没了,正好给了我逃离的理由。

  车子到站了,我睁开眼睛。

  这城市什么都快,尤其是时间的流逝。

  不过六点到八点那段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的时间,倒是过得该死的慢。

  下了车,走了九分钟,拐了三个弯,就回到住处的楼下大门。

  一路上,我抬头看夜空、红绿灯、商店发亮的招牌、擦身而过的人。

  在陌生的城市中走路时,有时甚至会对自己感到陌生。

  正准备搭电梯上楼时,电梯门口竟然又贴上一张字条:“奈何电梯又故障,只好请您再原谅。

  少壮常常走楼梯,老大一定更健康。”

  第一次看到电梯故障时,字条上只写16个字;第二次变成五言绝句。

  没想到这次变成七言绝句。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缓慢地爬上七楼。

  “哦,你回来了。”我一进门,叶梅桂便在客厅出声。

  “喔,你在家啊。”我在阳台回答。

  小皮则从她身旁的沙发上跳下,来到阳台,跟我摇摇尾巴。

  我突然感到一阵温暖,于是蹲下来,逗弄着小皮。

  当我试着微笑时,我才发觉脸部的肌肉是多么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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