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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六章

  当我清醒时,我只看见白色的天花板,纹理重复又重复地排列在我的眼前。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内容很诡异,梦里我被当成另一个人,而这个人更是我一手揭发的杀人凶手……

  “您醒过来啦。”一个戴着护士帽,架着圆形眼镜的女性脸孔,入侵我的视线。这刻我才发觉,我身处一个病房之中,手臂插着点滴,额头缠着纱布,右边肩膀发麻,没有任何感觉。

  “我……”我想坐起来,但全身乏力。

  “你别乱动,”护士轻轻按住我,说:“你刚做完手术,麻醉药未退,要好好休息,否则伤口会裂开。我替你叫医生来,你等一等。”

  我侧着头,看着护士从房门离开。这房间应该是一间私人病房,环境很整洁舒适。窗帘都被放下来,不过从布帘之间,我能确认外面还是晚上。墙上有一个圆形的时钟,指着十二时十二分,我想现在应该不是中午十二点吧。

  “咿呀”一声,房门再次打开,有四个人走进来。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袍子、满头花白、看来像医生的老头,然后是一位五六十岁的红发西方女性,她身后是一位留着落腮胡、穿便服的胖汉。

  而当我瞥见胖子后面的男人的脸孔,我不由得大叫出来。

  “阎志诚!”

  短发、粗眉、国字脸,就是昨晚和我并肩拍照的男人。

  “陆医生,不是说动了手术便会好吗?”阎志诚向老头问道。

  “恢复功能要一点时间嘛。”那老头掏出笔形电筒,向我双眼照射,露出满意的笑容。“好,暂时看还没有大问题。”

  “怎么了?你是医生吗?做什么手术?这儿是什么地方?阿沁和吕慧梅她们怎么了?”我不假思索地做出一连串的发问。

  “你忘了问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阎志诚说,“你应该问你自己是谁?”

  我是谁?

  “我不就是许友一吗?”我嚷道。

  “如果你是许友一警长,那我又是谁?”阎志诚拿出证件,放在我眼前。

  左上角写着“香港警察 HONG KONG POLICE”,右上角是“委任证 WARRANT CARD”,右下方是蓝色底色的照片,左方印着“许友一 HUI YAU-YAT”,以及“警长 Sergeant”。可是照片中的人物不是我,而是这个外表干练的短发男人。

  “你……”我没法说出半句话。

  “我便是真正的许友一。”他收起证件,说,“而你,是阎志诚。”

  “不,我是许友一!才不是阎志诚!我虽然忘掉了几年的事情,但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我大声咆哮。

  “这位是陆医生,”自称是许友一的男人指着那个白袍老先生,说,“他会向你说明你的情况。”

  陆医生把一张有A3大小的底片放到灯箱上,再按着开关,我赫然看见一个像是脑袋的切面图。他指着底片上一个白色的阴影,说:“阎先生,我们发现你的BA10区曾因为撞击而出血,这幅MRI结果显示瘀血的分布……啊,抱歉,我应该用你听得懂的方法向你说明。我们为你进行了磁共振成像,发现你的布洛德曼第十区、即是前额叶皮质区的额极区以及周围曾因为撞击而出血,出现慢性硬脑膜下血肿。还好血肿只在硬脑膜之下,如果再低一层在蛛网膜下出血,手术的风险便大得多。你的脑部手术相当成功,我们已钻孔引流消去血肿,接下来只要每三至五天重复冲洗,便会完全康复。你这么年轻,血肿复发的机会很低。”

  “脑部手术?”我唯一听懂的只有这四个字。

  短发男人插嘴说:“简单来说,因为你撞到头,脑部内出血,瘀血压着神经,令你的记忆错乱,把自己当成许友一──也就是我。”

  “怎……怎么可能!”

  “一般来说可能性不大,但在你身上,却集合了构成这个可能性的元素。”陆医生说,“首先是慢性硬脑膜下血肿。你几个月前应该曾撞到头,但你没有察觉,或者该说你没有因为这种小事而去医院检查……撞到头其实可以导致很严重的后果,例如脑室内出血……”

  “我曾撞到头?”我毫无记忆。

  “我刚才调查过,你的同事说你去年十月曾撞到头,不过当时你没求医,还继续拍摄工作。”“许友一”插嘴说。

  “慢性硬脑膜下血肿的形成过程非常缓慢,一般在患者伤后三星期才出现病症,有些人更会在几个月甚至一年后才发作。硬脑膜下血肿会导致患者头痛、恶心、出现智力障碍或神经功能缺失──包括失忆。”陆医生两手插在白袍的口袋,一脸轻松地说:“你的情况只算是轻微,属于第一级的病况,意识清醒,只有轻微头痛和轻度神经系统失调。如果是第四级的话,你已经陷入昏迷了。”

  陆医生走到灯箱前,指着底片说:“不过,你出血的位置刚好在前额叶的BA10区。由于血肿影响这区域的大脑活动,于是令你出现神经系统的毛病。我们今天对BA10区仍不太了解,只知道它跟负责提取‘情节记忆’──一个人对自己过去的自传式回忆──有关,以及部分逻辑思考的运用。根据我的推测,血肿令你无法取得完整的自我记忆,只令你得到部分片段。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BA10区只是负责‘提取记忆’,并不是‘储存记忆’,所以数天甚至数小时后,你便会渐渐记起你自己的身份。”

  “等等,我是忘掉了一些时间,但我清楚记得自己是许友一啊?”我紧张地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我掉进某个阴谋之中,被面前的四个人算计。

  “这是因为你有另一个精神科的疾病。”红发的女性开口道。我没想过这位西方人能说出流利的广东话。

  “你是谁?”我问。

  “我叫白芳华,是位精神科医生,”白医生微笑着,但眼神流露着不安,“是你五年前的主诊医生。”

  “你是我的医生?是那位指导我应付PTSD的那位医生?”

  “原来你依照过我的指导。”白医生的样子变得有点高兴。她说:“你现在记不起我的样子?”

  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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