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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他们不是父子?”阿怡讶异地问,“那杜紫渝跟她哥没血缘的了?但你上次在电话里又说……啊!他和杜紫渝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不,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问题是,杜紫渝的父亲不是她的亲生老爸,杜紫渝本来就不姓杜。”

  阿怡一脸意外,想接话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好等待阿涅说明。

  “杜紫渝母亲以前是个美容师,曾和一个不务正业的男人同居,育有一子一女,据说她十七岁便跟着对方。后来她年过三十,大概发现女人的青春不应浪费在这种没出息的男人身上,辗转认识了这个姓杜的男人。”阿涅再指了指屏幕中的照片,“十年前,她丢下家人,只带着五岁的幼女嫁入杜家,孩子改从继父姓氏,就是杜紫渝。”

  “她疼爱女儿多于儿子,所以只带杜紫渝改嫁?”阿怡不知道“改嫁”一词是否正确,因为那女人本来就没跟同居男友结婚。

  “如果她疼惜女儿就不会二度出走啦。依我看,这女人当年没放弃女儿只是出于私利,毕竟带着个五岁的可爱小女孩,很容易博得男人同情,这种手段我也会出卖。”阿涅亮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这段婚姻维持不到五年,杜紫渝的母亲故态复萌,遗下字条跟另一个男人跑了,听说对方是个股票市场的投机客,简而言之,就是个现代赌徒。那个情夫的财产不一定比她丈夫丰厚,生活也不一定比较稳定,但肯定的是对方不会是个闷蛋。”

  “那杜紫渝……”

  “只好和继父一起生活。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法律上他有责任照顾她。”

  阿怡没想到杜紫渝的背景如此复杂。

  “她父亲聘请侦探是想调查妻子的下落吗?”阿怡问道。

  “杜紫渝的母亲在抛弃女儿和第二任丈夫数年之前已抛弃了大儿子,你认为从他身上可以调查到那女人的下落吗?”阿涅不屑地笑道,“事实上,这个被背叛的男人在妻子离开多年后才发现那个儿子的存在,自己的继女瞒着自己跟亲兄一直有来往,近年更关系密切,我猜他一定感到不是味儿。”

  “你从侦探社的报告中知道这些情报?”

  “不,我是从杜家的前任女佣口中得知的。”阿涅打开另一张照片,相中人是一个约五十岁的南亚裔妇人,“她叫Rosalie,来港二十多年,说得一口流利广东话,之前一直在杜宅工作,杜紫渝老爸婚前独居时是钟点女佣,婚后便改成全职,照顾杜紫渝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去年被辞退,目前在何文田一个家庭担任女佣。只要通过中介公司就很容易查出这些外佣的动向,确认Rosalie所在后,我再假扮成学校社工,讹称杜紫渝最近有些情绪问题,于是找上她问一些家庭细节。”

  阿怡本来想问对方怎会如此轻率透露人家的家事,但她想到阿涅一定又用上什么社交工程技巧,以高明的话术笼络人心。

  “刚才你说杜紫渝瞒着父亲,与兄长来往?”阿怡问。

  “对杜紫渝来说,真正能交心、倾诉的亲人只有哥哥吧,继父不过是个陌生人……然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杜紫渝似乎受她那个有点小聪明的大哥影响甚深,在对付你妹妹一事上,她的兄长还担当了出谋献策的军师角色,否则单凭杜紫渝一个中学生,才不会想到隐藏身份、搜集情报、煽动网民种种手段。”

  听罢阿涅的说明,一股莫名的愤怒自阿怡心底油然而生。她一直没想到这一点——“小七”是小雯的同学,即使因为片面的正义感偏激地认定小雯是坏分子、需要予以惩戒也好,没有“老鼠”的帮忙,小雯才不会走上绝路;然而这个“老鼠”是杜紫渝的大哥,是个成年人,他居然没有在杜紫渝走歪时导正对方,更和妹妹一起密谋,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协助妹妹以正义之名行恶,这就无法原谅。

  杜紫渝的家庭背景亦教阿怡暗吃一惊。相当讽刺地,她想起花生讨论区那篇文章中那段“在单亲家庭长大,没长辈管教她,所以性格变得更顽劣”,那恰恰是杜紫渝本身的写照。她无法得悉那个继父何故委托侦探社调查女儿的兄长,但她猜背后的理由可能很单纯,就是察觉那家伙对杜紫渝有坏影响,担心孩子会变得更偏激、更极端。阿怡想,换着自己是杜紫渝的继父,她也可能用相同的方法,摸清对方的底细,抓住把柄或弱点用来威胁对方,逼二人断绝来往。

  “听那个菲佣的语气,”阿涅往后靠在椅背上,“她应该满关心杜紫渝,毕竟她看着对方长大,多少有像母亲的感情。说不定她继续留在杜家的话,杜紫渝有多一位能倾吐的家人,就不会跟兄长闹出这样一场荒谬剧……”

  “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这并非杜紫渝的错吗?”阿怡反感地嚷道。

  “考虑谁是谁非不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只是替你执行复仇计划。”阿涅淡淡地回答,“我以为你会有兴趣想知道多一点杜紫渝的背景,毕竟她是你的‘杀妹仇人’吧?”

  阿怡顿时语塞。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关心杜紫渝这个人是谁,只将对方视作一个符号,是罪恶的化身。她只一心想要杜紫渝受苦,要她受尽折磨,却忘掉这复仇计划背后有何意义。

  “就算杜紫渝缺乏母爱,这也不是她走上歪路的借口。”阿怡心想。阿怡很快克服心底里的一丝动摇,再次狠下心肠,誓要贯彻她目前复仇鬼的身份,要杜紫渝血债血偿。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阿怡和阿涅默默地注视着屏幕上的杜紫渝。阿怡曾开口再问阿涅接下来有什么行动,阿涅却丢下一句:“你嫌闷可以回家,复仇不是泡方便面,不会三分钟便有结果。”

  阿怡碰了这样一个软钉子,只好闭嘴。她不知道的是,阿涅虽然挂着一副扑克脸,此刻却思考着各种策略,将已知的事实与未来的发展连接起来,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网路。这几天他脑袋里一直在计算着往后遇上的种种可能,分别盘算着不会被杜紫渝和施仲南看穿的计谋——对阿涅来说,调查真相比算计他人来得轻松,可是他钟情于后者,设置圈套带来的紧张感和挑战性,远比解谜来得有趣。

  “哔哔——”

  就在阿怡怀疑继续观察杜紫渝有何用途时,阿涅面前的笔记本突然发出短促的电子铃声。

  “哦,来了。”阿涅边说边站起,走向车门。

  阿怡以为阿涅终于要执行下一步,连忙抖擞精神。阿涅打开车门,阿怡才晓得那句“来了”指的是什么——站在车外的,正是阿怡在天景酒店见过的那个鸭记。他拿着星巴克的纸杯,瞄了车内的阿怡一眼,表情没有变化。

  “今晚便拜托你了。”阿涅对鸭记说道,再往车外走去。

  “什么?”阿怡见状,插嘴问道。

  “换班啊。”阿涅说话时,鸭记已取代阿涅坐上他原来的座位,移过笔记本,键入几句阿怡看不懂的指令,“我一个人当然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监视对方吧?”

  “那我……”阿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下——她根本不知道监视杜紫渝、掌握她的作息后有什么行动。

  “你要待通宵我不管你,不过车上只有男用尿壶,你要方便的话就自己想办法。”

  “等——”

  阿怡话没说完,阿涅已关上车门,车里只余下阿怡和鸭记。阿怡想追出去,可是她搞不懂车门开关,弄了好一阵子才成功打开,待她步出车外时,已看不到阿涅身影。

  “区小姐,请你关上门。”阿怡身后传来鸭记低沉的声线,“别引起他人注意。”

  阿怡闻言,只好依他所说回到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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