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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再过一个礼拜,就可以来采这些莲蓬了。”我赶上娃娃脸,指着池塘内几只迎风摇曳的莲蓬说道。

  “不到一个礼拜,这几个大的早就不见了!”娃娃脸笑道,“这几天,天天早上我都来看一遍,一结子我就采掉。”

  “那几个构不到,可惜了,恐怕已经熟了。”我指着池塘中心那几只特别大的莲蓬说道。

  “我家里有很长竹杆,杆头系着一把月牙刀,我去拿来试试,去勾那几只大莲蓬。”

  “那么远哪里勾得着?小心掉到池塘里去。”

  娃娃脸咯咯的笑了起来说:“尖嘴有一次跟我们一齐来采莲蓬,贪心鬼,采了三个还不够,一跤滑池塘里,裹了一身的污泥,活像只大乌龟!”

  娃娃脸把球抛到空中,又赶紧跑上前接住。

  “你们是哪班的学生?”我问道。

  “初三丙班。”

  “哦,你们的导师是‘鸭嘴兽’不是?”

  “对了,正是她,你怎么知道?”娃娃脸笑了起来。

  “从前我也让她教过,乖乖,好厉害!”

  王瑛是育德有名的罗剎女,下笔如刀,绝不留情。博物题目最是刁钻古怪,有一次,她出了一题鸭嘴兽,把学生都考倒了,所以大家都叫她“鸭嘴兽”。其实王瑛长得很漂亮,来上课时,常常撑着一柄粉红遮阳伞。

  “你的博物分数一定很惨了吧?”

  “才不是呢,”娃娃脸赶忙抗议道,“我在初二时,植物全班第一,九十五分。”

  “嚄,很了不起嘛!我听说‘鸭嘴兽’从来不给九十分的。你的植物为甚么那样棒?”

  “我就住在植物园里,”娃娃脸笑道,“我爹爹在农林实验所当研究员,从小他就教我认各科植物了。”

  我们已经走过石桥,进入农林实验所的花园里去。园里有一连五座玻璃花房,房里层层迭迭放满了盆栽花草。外面一排排都是花圃,培养着各色各种的花苗,圃内插着许多标签,上面写着拉丁学名。我们经过一座玻璃花房,里面吊着许多羊齿植物,长条长条的绿叶垂下来像飘带一般。

  “这些都是金发藓,”娃娃脸指着一溜吊在半空绿茸茸极为纤细像天鹅绒似的羊齿植物,解释给我听。

  “这又叫‘处女发’,很难栽培呢,花房里可以调节湿度,这种植物最喜欢水分了——”

  “呀,快来瞧,果然都开了!”

  娃娃脸兴冲冲跑到前面一畦花圃,蹲了下去,又回头直向我招手。我走过去,花圃里密密的种着一片深紫浅红相间的小花,通通绽开了。

  “这些花是我爹爹种的。”娃娃脸兴奋的对我说道。

  “这些花叫甚么名字?”我问道,花草的名字我都不记得,我的植物补考过才及格的。

  “这个你也不知道呀?”娃娃脸洋洋得意的说道,“这叫三色堇,这种颜色是突变。我爹爹用人工交配栽培出来的,你仔细瞧瞧,这些花像甚么?”

  “猫儿脸。”我说。

  “呵,呵,”娃娃脸乱摇手,大笑道,“不对、不对,像人面,所以又叫‘人面花’。”

  娃娃脸立起身来,一面走着,一面告诉我听他父亲常常半夜三更起身,到花圃里来,观察他种植的花苗。我们穿过花园,便到了农林实验所的宿舍面前,那是一排陈旧的日式木屋,里里外外,树木成荫。

  “那是我们的家,”娃娃脸停下来指着第二栋木屋,对我说道,那幢房子,整座都给翠绿肥大的芭蕉树遮掩住了。

  “么弟!”

  屋子里突然跑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来,迎面喝问娃娃脸道:“你疯到哪里去了?找了你一个下午!”

  “我到学校打球去了。”娃娃脸把手上的篮球抛给了大男孩,大男孩一把捞住,责怪道:“好家伙,又把我的球偷走了。”

  “我们跟尖嘴他们赌清冰,尖嘴他们输了,又赖掉了!”

  娃娃脸回头向我扮了一下鬼脸笑道。

  “你只管野吧,你闯祸了。爹爹叫你去向刘伯伯借那本百科全书的,书呢?”

  “哎呀!该死!该死!”娃娃脸直敲自己的脑袋,“我这就去借。”

  “还等你去?我早去借来了。爹爹正在生气,你还不快点进去,当心挨揍!”

  大男孩拎住娃娃脸一只耳朵便往里面拖,娃娃脸的头给拉得歪倒一边,脚下一蹦一跳的跟了进去,到了大门口,他挣脱了大男孩的手,回过头来,朝我咧开嘴,挥了一下手。大男孩砰地一声便把大门关上了。砰砰砰门内传来几声篮球着地的声音。

  夕阳斜了,地上的树影愈拉愈长,一条条横卧在草坪上。我自己的影子,也给夕阳拉得长长的,在那交叉横斜的树影中,穿来插去。我爬上草坡,影子便渐渐竖了起来,我跑下坡去,影子又急急的往前窜跳。走出林外,突然间,随着一阵风,隐隐约约吹来一流细颤颤的口琴声。一忽儿琴声似乎很遥远,起自荷花池塘的对岸,一忽儿似乎又很近就在身边,那棵须发垂地古榕的后面,断断续续,时起时伏,我向着琴声奔跑过去穿进了那丛茂密的金丝竹林中,地上焦碎的竹叶竹箨,被我踩得发出毕剥的脆响,我双手护住头,挡开那些尖刺的竹枝,在林中横冲直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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