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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圣·窦妙(4)


  首都大屠杀

  山冰先生已经就寝,忽听有皇帝诏书,急忙爬起来迎接,面前赫然站着他在奏章中要求逮捕的王甫,不禁吃了一惊,转身就要开溜,王甫先生大喝曰:“好山冰,你胆敢拒绝皇帝的命令呀。”一剑刺去,从背后直穿前心,山冰先生连叫一声都没有,就栽倒在地。尹勋先生从梦中惊醒,出来探问究竟,王甫先生杀得性起,手起剑落,尹勋先生也命丧黄泉。王甫先生放出已走到鬼门关边缘的郑飒先生,一同返宫。

  宫廷内外虽发生这样巨大的流血变化,但迄今为止,宦官群的力量仍十分脆弱,他们手中只有一个皇帝刘宏小娃,其他啥都没有。假如有人向窦武、陈蕃告密,先发制人,一面保护另一位权力魔杖皇太后窦妙女士,一面集结武装部队,宣称奉皇太后之命,捉拿劫持皇帝的一小撮毛贼;宦官群既失去了号召,又没有实力,只有消散一途。然而,可怜的窦家班,他们像一群瞎子兼聋子,竟仍然高枕安卧。主动一失,成了被动,便面目全非。

  王甫先生回宫后,直接到皇太后居住的长乐宫。平常,他胁肩谄笑,一副奴才模样,现在陡的扬眉吐气,大声发号施令,喝令窦妙女士把皇太后的金印交出来。这是一个尖锐的对比,奴才们翻脸无情时,露出的嘴脸,比亚马孙河特产的庇狼亚食人鱼,还要可怕。窦妙女士听到厉声喧哗,还没有从床上爬起来,金印已被阵前起义的宦官宫女们搜去。王甫先生得到了皇太后的金印,立即封锁长乐宫所有的宫门,和直接通向外界的“复道”。这时,宦官们已准备好了诏书,由刚出狱的郑飒先生,率领宫廷侍卫,前往逮捕窦武、陈蕃。

  ——这是一项危险的任务,等于单枪独马攻打狮群,窦武是拥有重兵的全国最高统帅,陈蕃是全国尊敬的政坛元老,两个人如果稍有准备,郑飒先生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矣。宦官们所以派郑飒先生,一则大概因为他急于公报私仇,二则也因为,即令失败也没关系,反正他在监狱里就死定啦。

  直到这时候,窦武先生才得到消息,他所认为决不会发生的事,竟然发生,好像青天霹雳一样,手脚失措。现在他发现,事已至此,只有军队才能扭转危局和救他们父女的性命。于是,他逃到他侄儿窦绍先生当步兵指挥官(步兵校尉)的“步兵营”,紧急召集就近的首都洛阳北郊驻军,向他们们宣称:“宦官谋反,凡能杀贼勤王的,一律重赏。”仅这一星点反应,郑飒先生就碰到麻烦,军营中箭发如雨,郑飒先生身旁几个倒霉的家伙,先后倒地,他阁下只好撤退。

  曹节、王甫现在有两颗金印在手,一颗是皇帝的,一颗是皇太后的,他们所颁发的诏书,不管内容是啥,都是国家最高权威。他们下令给三天前才从北方中匈边境还朝的匈奴军区司令官(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先生,命他率领首都洛阳的卫戍部队(五营兵),和王甫先生的宫廷警卫军(虎贲羽林)会合,向窦武先生拒守的步兵营攻击。这时,陈蕃先生才听到风声,他把事情搞大啦,却无法使它平息,虽然是万人敬仰的皇家师傅(太傅),在两颗金印的诏书之下,已被肯定为乱臣贼子,他手无寸铁,唯一的一条路,是以身殉职。他率领宰相府一些属员八十余人,手持刀斧,直奔皇宫,这气象是悲凉的,就在中途,跟王甫先生的宫廷警卫军,头碰头的相遇。

  陈蕃先生和他的属员高声叫曰:“窦武忠心报国,而你们这些宦官却逞兵叛变,怎么反过来血口喷人呀。”王甫先生咬牙切齿曰:“先皇帝刘志刚死,坟墓还没有干,窦武是什么东西,对国家有啥贡献,却父子兄弟,都封侯爵。又在家里花天酒地,偷偷摸摸把宫女们弄过去享乐,不过十几天时间,家产就猛增几万两银子。身为政府高级官员,竟是这种德行,天下还有公道乎哉。你身为宰相,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也是一个奸邪,还有啥可说的?小子们,给我把这老家伙拿下!”

  陈蕃先生那群脆弱的乌合之众,当然敌不过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结果全被揪倒在地,绳捆索绑,押送到北寺监狱。这是郑飒先生坐牢的地方,现在仇人来啦,那些大小宦官一见陈蕃,眼睛发红,一拥上前,拳打脚踢,一面殴打,一面骂曰:“你这个老妖怪,还敢不敢削减我们的人数?还敢不敢拉低我们的待遇?”

  陈蕃先生落到这种地步,知道已无生理,也向宦官们破口回骂,而破口回骂,当然召来更重的殴打,这位将届八十岁的东汉王朝皇家师傅(太傅),口吐鲜血,被踏到地上,奄奄一息。曹节、王甫恐怕发生变化,下令把他立即处决,是砍头,抑是绞死,史书没有交代,反正是一命告终。

  囚禁南宫

  这是一个漫长的恐怖之夜,好容易熬到天色渐明,政府军在皇帝诏书调遣下,从四面八方涌来,把窦武先生的步兵营团团围住,双方对垒。窦武先生虽然是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但他跟过去那些靠权势抓到军权的将军——我们姑妄称之为“降落伞型将军”,在本质上没有分别,都是用行政权力硬罩到军队头上的。二十世纪现代化的民主法治国家,这是正常的。但在二世纪专制时代或封建社会,却表示他在部队中没有基本力量。所以像梁冀先生之类,平时声势烜赫一时,事到临头,才发现“总司令”头衔,不过是一个空壳。

  窦武先生处于绝境,他唯一的仗恃女儿皇太后窦妙女士,已被夺去金印,身处在封锁紧密的深宫之中,眼泪汪汪,在盼望老爹拯救。而老爹目前只有他侄儿所能暂时掌握的“步兵营”,政府军浪潮般的涌到,在人数上已占优势。再加上政府军奉有皇帝的诏书,又有能征惯战的大将军张奂先生指挥,而窦武先生却倒转过来,成了叛逆,已经站在下风。

  然而,这还不是致命的,如果窦武先生能挥军出击,只要粉碎包围,用奇兵突袭皇宫(事实上,皇宫的守卫薄弱,能调遣的都调遣到前方去啦),只要能弄到一个权力魔杖,无论是皇帝或皇太后,都可以霎时间旋转乾坤。可是窦武先生这个总司令却是一个降落伞,不是一员战将。而且当时社会,人们(包括军队)对宦官们都有一种长期累积下来的尊敬和恐惧心理,这种心理上的阴影,根深柢固。

  宦官群恰当的利用这种心理,王甫先生教士兵们向步兵营大声喊话,曰:“窦武造反,有真凭实据,皇帝发兵讨叛杀贼。你们都是国家的军队,负责保卫宫廷安全,应该知道忠奸是非。起义来归的,皇帝自有重赏。”这种号召强而有力,步兵营开始瓦解,不到两小时(自旦至食),散了个净光。窦武和窦绍叔侄二人,上马逃走。那当然是逃不掉的,只好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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