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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君(1)


  时代/纪元前一世纪二〇年代
  其夫/西汉王朝第十任皇帝刘询
  遭遇/毒死

  坐过牢的帝王

  赵钩弋女士被杀十八年后,许平君女士被毒死。许平君女士是西汉王朝第十任皇帝刘询先生的妻子,官式称号“恭哀皇后”。刘询先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坐过牢的帝王。

  在报导卫子夫女士的篇幅里,我们曾提到过刘询小娃,他是卫子夫女士的嫡亲骨肉——曾孙。卫子夫女士生刘据,刘据生刘进,刘进生刘询。当纪元前九一年,卫子夫、刘据、刘进,祖孙三代先后毙命,造成人间最可怕的惨剧之时,刘询小娃那时才生下来三个月,但仍被逮捕。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中央政府所属的监狱,被巫蛊案的倒霉囚犯挤得满坑满谷,再也挤不进去。若干囚犯遂不得不送到郡县所属的地方监狱寄押,刘询小娃也是其中之一。

  ——呜呼,三月娃儿,又有何罪?身为曾祖父的刘彻先生,竟毫不动心,实在难解。但他对自己的嫡亲儿子孙儿都能冷血,曾孙又远一层矣。

  三个月大的娃儿势不能单独坐牢,他只有被扔到地下,啼哭而死。幸而当时的司法部副部长(廷尉监)丙吉先生,是负责处理巫蛊案的官员之一,也是西汉政府少数最宽厚的司法官员之一,他看到无辜娃儿,于心不忍,就教女囚犯赵征卿、胡组二位女士,轮番哺乳。——这两位女囚犯,犯了啥“法”啥“罪”,史书上没有交代。不过敢确定的,她们都是怀抱着自己婴儿被抓进监狱的,否则不会有乳汁喂养别人的婴儿也。卫子夫女士的骨肉,仅剩下这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是,敌人仍不放过他。

  纪元前八七年,一位星象家(望气者)忠心耿耿的向刘彻先生提出警告:“就在郡县监狱里,有一种人眼所不能洞察的天子光芒,上冲云汉,不能不防。”刘彻先生又紧张起来,连夜下令凡是关在郡县所属监狱里的囚犯,不管什么罪,也不管大罪小罪,一律处决。宫廷侍卫郭穰先生——就是告发宰相刘屈牦先生的那家伙,星夜抵达丙吉先生主持的监狱,丙吉先生大为震惊。呜呼,一个人在面临抉择的时候,才显出他的质量。如果换了官场混混,反正奉令行事,也不是我下手,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可是丙吉先生,这位正直不阿的法官,拒绝开门。他曰:“人命关天,小民尚且不能无辜而死,何况皇曾孙在内乎哉。”

  如此僵持到天亮,郭穰先生气得鼻孔喷火,跳高而去,向刘彻先生控告丙吉先生抗命。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巫蛊巨案中,长安城已成恐怖鬼域,顺如羔羊的人都大批杀掉,而丙吉先生竟敢抗命,而且抗的是维护皇帝安全和国家安全的命,大家都为丙吉先生发抖,埋怨他不识时务——恐怕有些朋友当天晚上就义正词严的跟他绝交。想不到刘彻先生想了一想,杀的也够多啦,不杀也罢,叹曰:“天意教丙吉提醒我也。”即行大赦天下。因丙吉先生一个人的道德勇气,不仅救了刘询小娃,也救了郡县监狱里都要断送残生的千万囚犯。千秋万世之后,我们仍祝福丙吉先生在天之灵。

  刘询小娃三个月入狱,出狱时已五岁矣,仍是一个不懂事的幼童,茫茫人海,何处投奔。丙吉先生就把他送到祖母史良娣女士的娘家——史良娣女士即卫子夫女士的儿媳,皇太子刘据先生的妻子,早已死于巫蛊之难,只娘家人幸而尚存。

  就在这一年(前八七),刘彻先生死掉,刘弗陵先生继任为第八任皇帝,由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霍光先生,以托孤大臣的尊贵身份辅政。请读者老爷注意霍光,他阁下,以及他阁下的妻子和女儿,在一连串两个皇后的悲剧中,都担任主要的角色。

  刘询小娃到了祖母家不久,因为他总算具有皇家血统,所以他的生活和教育,都由宫廷(掖庭)负责,并且把他的名字正式列入皇族名册。

  列入皇族名册,最初并没啥意义,祖母娘家抚养一个小外孙,经济负担上也毫无问题。但不久就发现,这是最最重要的一步,如果没有这一步,就不会有以后金碧辉煌的灿烂日子。盖必须列入皇族名册,才能合法的显示他是皇族,既显示他是皇族矣,就不可避免的再显示他在皇位继承顺序中的关系位置。

  就在把名字列入皇族名册之时,刘询小娃遇到两位重要人物,一位是张贺先生,一位是许广汉先生。这两位各有一段辛酸的人生历程。

  张贺先生原是刘据先生太子宫的官员,在刘据先生起兵失败,全家遇难后,太子宫的官员,全都被捕,杀的杀,砍的砍。只有张贺先生,幸运的没有死,但他却被判处“腐刑”,咦,腐刑,这是刘彻先生最拿手的好戏,司马迁先生就是受的这种残酷待遇。张贺先生受腐刑后,由一个正常人变成了宦官,被任命为皇宫总管(掖庭令),正好管住刘询小娃。祖父的旧恩旧情,使他对五岁的娃儿,爱护照顾备至。

  贫贱夫妻

  张贺先生不但在生活上教育上对刘询小娃爱护照顾备至,若干年后,等刘询小娃年纪渐长,成了刘询先生时,张贺先生还预备把孙女儿嫁给他。可是一个政治因素的介入,使这桩婚姻告吹——幸而告吹,否则柏杨先生今天就没啥可写的矣。盖张贺先生的弟弟张安世先生,是全国武装部队副总司令(右将军),正追随霍光先生之后,拥戴现在皇帝刘弗陵少爷。

  一听老哥的计划,既吃惊而又害怕,向张贺先生吼曰:“你真是瞎了眼啦,刘询小子只不过在血统上是皇族罢啦,这种皇族比蚂蚁还多,不值一根葱。而且他又是叛徒刘据的孙儿,能有啥苗头?即令鸿运高照,也不过当一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小民而已,又有啥出息?把孙女儿许配他的事,提都不要提。”这些理由,站在势利眼立场,当然十分充份,人都为儿女幸福着想,不足病也。但张安世先生还有说不出口,或虽说出了口,而史书上不便记载的理由,那就是,刘询小子在法统上是最接近宝座的人士之一,张安世先生不愿被认为他们弟兄是死硬派,在悄悄的用婚姻手段烧冷灶。——如果被如此认定,他们张家就等于掉进屠场。

  张贺先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许广汉先生的遭遇跟张贺先生类似,他是昌邑(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人,年轻时,在昌邑王的王府,当一个中级官员(那位姗姗来迟李女士的儿子刘髆),封为昌邑王。刘髆先生死后,他的儿子刘贺,继承亲王的爵位,我们马上就要谈到他。许广汉先生正式官衔是王府的“郎”。不知道哪一年,老帝崽刘彻先生从首都长安到甘泉宫(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帝王上路,自然万头钻动,翻江倒海,随驾的文武大官和芝麻小官,构成一种威风凛凛的奇观。许广汉先生是随驾的芝麻之一,不幸他神经过于紧张,手忙脚乱中,拿了别人的马鞍,放到自己的马背上。于是,他犯了“从驾而盗”的滔天大罪,那是唯一的死刑。刘彻先生特别免他一死,要他接受“腐刑”。

  ——刘彻先生这个冷血淫棍,几乎玩遍了天下的美女。可是他却偏偏跟别人的生殖器过不去,不但过不去,还仇深似海,千方百计的,能割就割。拜托精神科医生老爷研究研究他阁下的变态心理,写篇论文,以开我们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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