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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金酬外护遭魔蛰 圣显幽魂救本原(1)


  且不言唐僧等在华光破屋中苦耐夜雨存身。却说铜台府地灵县城内有伙凶徒,因宿娼、饮酒、赌博,花费了家私,无计过活,遂伙了十数人做贼,算道本城哪家是第一个财主,哪家是第二个财主,去打劫些金银用度。内有一人道:“也不用缉访,也不须算计,只有今日送那唐朝和尚的寇员外家十分富厚。我们乘此夜雨,街上人也不防备,火甲等也不巡逻,就此下手,劫他些赀本,我们再去嫖赌儿耍子,岂不美哉?”众贼欢喜,齐了心,都带了短刀、蒺藜、拐子、闷棍、麻绳、火把,冒雨前来,打开寇家大门,呐喊杀入。慌得他家里若大若小,是男是女,俱躲个干净:妈妈儿躲在床底;老头儿闪在门后;寇梁、寇栋与着亲的几个儿女,都战战兢兢的四散逃走顾命。那伙贼拿着刀,点着火,将他家箱笼打开,把些金银宝贝、首饰衣裳、器皿家火,尽情搜劫。

  那员外割舍不得,拚了命,走出门来,对众强人哀告道:“列位大王,够你用的便罢,还留几件衣物与我老汉送终。”那众强人哪容分说,赶上前,把寇员外撩阴一脚,踢翻在地。可怜三魂渺渺归阴府,七魄悠悠别世人!众贼得了手,走出寇家,顺城脚做了软梯,漫城墙一一系出,冒着雨连夜奔西而去。那寇家僮仆见贼退了,方才出头。及看时,老员外已死在地下。放声哭道:“天呀!主人公已打死了!”众皆伏尸而哭,悲悲啼啼。

  将四更时,那妈妈想恨唐僧等不受他的斋供,因为花扑扑的送他,惹出这场灾祸,便生妒害之心,欲陷他四众。扶着寇梁道:“儿啊,不须哭了。你老子今日也斋僧,明日也斋僧,岂知今日做圆满,斋着那一伙送命的僧也。”他兄弟道:“母亲,怎么是送命僧?”妈妈道:“贼势凶勇,杀进房来,我就躲在床下,战兢兢的留心向灯火处看得明白。你说是谁?点火的是唐僧,持刀的是猪八戒,搬金银的是沙和尚,打死你老子的是孙行者。”二子听言,认了真实道:“母亲既然看得明白,必定是了。他四人在我家住了半月,将我家门户墙垣、窗棂巷道,俱看熟了,财动人心,所以乘此夜雨,复到我家,既劫去财物,又害了父亲,此情何毒!待天明到府里递失状,坐名告他。”寇栋道:“失状如何写?”寇梁道:“就依母亲之言。”写道:

  唐僧点着火,八戒叫杀人。沙和尚劫出金银去,孙行者打死我父亲。

  一家子吵吵闹闹,不觉天晓。一壁厢传请亲人,置办棺木;一壁厢寇梁兄弟,赴府投词。原来这铜台府刺史正堂大人:

  平生正直,素性贤良。少年向雪案攻书,早岁在金銮对策。常怀忠义之心,每切仁慈之念。名扬青史播千年,龚黄再见;声振黄堂传万古,卓鲁重生。

  当时坐了堂,发放了一应事务,即令抬出放告牌。这寇梁兄弟抱牌而入,跪倒高叫道:“爷爷,小的们是告强盗得财,杀伤人命重情事。”刺史接上状去,看了这般这的,如此如彼,即问道:“昨日有人传说,你家斋僧圆满,斋得四众高僧,乃东土唐朝的罗汉,花扑扑的满街鼓乐送行,怎么却有这般事情?”寇梁等磕头道:“爷爷,小的父亲寇洪,斋僧二十四年。因这四僧远来,恰足万僧之数,因此做了圆满,留他住了半月。他就将路道、门窗都看熟了。当日送出,当晚复回,乘黑夜风雨,遂明火执杖,杀进房来,劫去金银财宝、衣服首饰,又将父打死在地。望爷爷与小民做主。”刺史闻言,即点起马步快手并民壮人役,共有百五十人,各执锋利器械,出西门,一直来赶唐僧四众。

  却说他师徒们在那华光行院破屋下挨至天晓,方才出门,上路奔西。可可的那些强盗当夜打劫了寇家,系出城外,也向西方大路上,行经天晓,走过华光院西去,有二十里远近,藏于山凹中,分拨金银等物。分还未了,忽见唐僧四众顺路而来,众贼心犹不歇,指定唐僧道:“那不是昨日送行的和尚来了?”众贼笑道:“来得好,来得好。我们也是干这般没天理的买卖,这些和尚缘路来,又在寇家许久,不知身边有多少东西,我们索性去截住他,夺了盘缠,抢了白马凑分,却不是遂心满意之事?”众贼遂持兵器,呐一声喊,跑上大路,一字儿摆开,叫道:“和尚,不要走,快留下买路钱,饶你性命;牙迸半个‘不’字,一刀一个,决不留存。”唬得唐僧在马上乱战,沙僧与八戒心慌,对行者道:“怎的了?怎的了?苦耐得半夜雨天,又早遇强徒断路,诚所谓‘祸不单行’也。”行者笑道:“师父莫怕,兄弟勿忧,等老孙去问他一问。”

  好大圣,束一束虎皮裙,抖一抖锦布直裰,走近前,叉手当胸道:“列位是做甚么的?”贼徒喝道:“这厮不知死活,敢来问我。你额颅下没眼,不认得我是大王爷爷?快将买路钱来,放你过去。”行者闻言,满面陪笑道:“你原来是剪径的强盗。”贼徒发狠叫:“杀了。”行者假假的惊恐道:“大王,大王,我是乡村中的和尚,不会说话,冲撞莫怪,莫怪。若要买路钱,不要问那三个,只消问我。我是个管帐的,凡有经钱、衬钱,哪里化缘的、布施的,都在包袱中,尽是我管出入。那个骑马的虽是我的师父,他却只会念经,不管闲事,财色俱忘,一毫没有。那个黑脸的是我半路上收的个后生,只会养马。那个长嘴的是我雇的长工,只会挑担。你把三个放过去,我将盘缠、衣钵尽情送你。”众贼皆说:“这个和尚倒是个老实头儿。既如此,饶了你命,教那三个丢下行李,放他过去。”行者回头使个眼色,沙僧就丢了行李担子,与师父牵着马,同八戒往西径走。

  行者低头打开包袱,就地挝把尘土,往上一洒,念个咒语,乃是个定身之法;喝一声:“住!”那伙贼共有三十来名,一个个咬着牙,睁着眼,撒着手,直直的站定,莫能言语,不得动身。行者跳出路口,叫道:“师父,回来,回来。”八戒慌了道:“不好,不好,师兄供出我们来了。他身上又无钱财,包里又无金银,必定是叫师父要马哩。叫我们是剥衣服了。”沙僧笑道:“二哥莫乱说。大哥是个了得的,向者那般毒魔狠怪,也能收服,怕这几个毛贼?他那里招呼,必有话说,快回去看看。”长老听言,欣然转马,回至边前,叫道:“悟空,有甚事叫回来也?”行者道:“你们看这些贼是怎的说?”

  八戒近前推着他,叫道:“强盗,你怎的不动弹了?”那贼浑然无知,不言不语。八戒道:“好的痴哑了。”行者笑道:“是老孙使个定身法定住也。”八戒道:“既定了身,未曾定口,怎么连声也不做?”行者道:“师父请下马坐着。常言道:‘只有错捉,没有错放。’兄弟,你们把贼都扳翻倒捆了,教他供一个供状,看他是个雏儿强盗,把势强盗。”沙僧道:“没绳索哩。”行者即拔下些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三十条绳索。一齐下手,把贼扳翻,都四马攒蹄捆住。却又念念解咒,那伙贼渐渐苏醒。

  行者请唐僧坐在上首,他三人各执兵器喝道:“毛贼!你们一起有多少人?做了几年买卖?打劫了有多少东西?可曾杀伤人口?还是初犯,却是二犯、三犯?”众贼开口道:“爷爷饶命。”行者道:“莫叫唤,从实供来。”众贼道:“老爷,我们不是久惯做贼的,都是好人家子弟。只因不才,吃酒赌钱、宿娼顽耍,将父祖家业,尽花费了,一向无干,又无钱用。访知铜台府城中寇员外家赀财豪富,昨日合伙,当晚乘夜雨昏黑,就去打劫。劫的有些金银服饰,在这路北下山凹里正自分赃,忽见老爷们来,内中有认得是寇员外送行的,必定身边有物;又见行李沉重,白马快走;人心不足,故又来邀截。岂知老爷有大神通法力,将我们困住。万望老爷慈悲,收去那劫的财物,饶了我们性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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