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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孙悟空三岛求方 观世音甘泉活树(2)


  且不说八戒打诨乱缠。却表行者纵祥云离了蓬莱,又早到方丈仙山,这山真好去处。有诗为证。诗曰:

  方丈巍峨别是天,太元宫府会神仙。
  紫台光照三清路,花木香浮五色烟。
  金凤自多盘蕊阙,玉膏谁逼灌芝田。
  碧桃紫李新成熟,又换仙人信万年。

  那行者按落云头,无心玩景。正走处,只闻得香风馥馥,玄鹤声鸣,那壁厢有个神仙。但见:

  盈空万道霞光现,彩雾飘飖光不断。
  丹凤衔花也更鲜,青鸾飞舞声娇艳。
  福如东海寿如山,貌似小童身体健。
  壶隐洞天不老丹,腰悬与日长生篆。
  人间数次降祯祥,世上几番消厄愿。
  武帝曾宣加寿龄,瑶池每赴蟠桃宴。
  教化众僧脱俗缘,指开大道明如电。
  也曾跨海祝千秋,常去灵山参佛面。
  圣号东华大帝君,烟霞第一神仙眷。

  孙行者腼面相迎,叫声:“帝君,起手了。”那帝君慌忙回礼道:“大圣,失迎。请荒居奉茶。”遂与行者搀手而入。果然是贝阙仙宫,看不尽瑶池琼阁。方坐待茶,只见翠屏后转出一个童儿。他怎生打扮:

  身穿道服飘霞烁,腰束丝绦光错落。
  头戴纶巾布斗星,足登芒履游仙岳。
  炼元真,脱本壳,功行成时遂意乐。
  识破原流精气神,主人认得无虚错。
  逃名今喜寿无疆,甲子周天管不着。
  转回廊,登宝阁,天上蟠桃三度摸。
  缥缈香云出翠屏,小仙乃是东方朔。

  行者见了,笑道:“这个小贼在这里哩。帝君处没有桃子你偷吃!”东方朔朝上进礼,答道:“老贼,你来这里怎的?我师父没有仙丹你偷吃。”

  帝君叫道:“曼倩休乱言,看茶来也。”曼倩原是东方朔的道名,他急入里取茶二杯。饮讫,行者道:“老孙此来,有一事奉干,未知允否?”帝君道:“何事?自当领教。”行者道:“近因保唐僧西行,路过万寿山五庄观,因他那小童无状,是我一时发怒,把他人参果树推倒,一时阻滞,唐僧不得脱身,特来尊处求赐一方医治,万望慨然。”帝君道:“你这猴子,不管一二,到处里闯祸。那五庄观镇元子,圣号与世同君,乃地仙之祖,你怎么就冲撞了他?他那人参果树乃草还丹,你偷吃了,尚说有罪;却又连树推倒,他肯干休?”

  行者道:“正是呢。我们走脱了,被他赶上,把我们就当汗巾儿一般,一袖子都笼去了,所以阁气。没奈何,许他求方医治,故此拜求。”帝君道:“我有一粒九转太乙还丹,但能治世间生灵,却不能医树。树乃土木之灵,天滋地润。若是凡间的果木,医治还可;这万寿山乃先天福地,五庄观乃贺洲洞天,人参果又是天开地辟之灵根,如何可治,无方,无方。”

  行者道:“既然无方,老孙告别。”帝君仍欲留奉玉液一杯,行者道:“急救事紧,不敢久滞。”遂驾云复至瀛洲海岛,也好去处。有诗为证。诗曰:

  珠树玲珑照紫烟,瀛洲宫阙接诸天。
  青山绿水琪花艳,玉液锟鋘铁石坚。
  五色碧鸡啼海日,千年丹凤吸朱烟。
  世人罔究壶中景,象外春光亿万年。

  那大圣至瀛洲,只见那丹崖珠树之下,有几个皓发皤髯之辈,童颜鹤鬓之仙,在那里着棋饮酒,谈笑讴歌。真个是:

  祥云光满,瑞霭香浮。彩鸾鸣洞口,玄鹤舞山头。碧藕水桃为按酒,交梨火枣寿千秋。一个个丹诏无闻,仙符有籍。逍遥随浪荡,散淡任清幽。周天甲子难拘管,大地乾坤只自由。献果玄猿,对对参随多美爱;衔花白鹿,双双拱伏甚绸缪。

  那些老儿正然洒乐。这行者厉声高叫道:“带我耍耍儿便怎的?”众仙见了,急忙趋步相迎。有诗为证。诗曰:

  人参果树灵根折,大圣访仙求妙诀。
  缭绕丹霞出宝林,瀛洲九老来相接。

  行者认得是九老,笑道:“老兄弟们自在哩。”九老道:“大圣当年若存正,不闹天宫,比我们还自在哩。如今好了,闻你归真向西拜佛,如何得暇至此?”行者将那医树求方之事,具陈了一遍。九老也大惊道:“你也忒惹祸,惹祸!我等实是无方。”

  行者道:“既是无方,我且奉别。”九老又留他饮琼浆,食碧藕。行者定不肯坐,止立饮了一杯浆,吃了一块藕,急急离了瀛洲,径转东洋大海。早望见落伽山不远,遂落下云头,直到普陀岩上,见观音菩萨在紫竹林中与诸天大神、木叉、龙女讲经说法。有诗为证。诗曰:

  海主城高瑞气浓,更观奇异事无穷。
  须知隐约千般外,尽出希微一品中。
  四圣授时成正果,六凡听后脱樊笼。
  少林别有真滋味,花果馨香满树红。

  那菩萨早已看见行者来到,即命守山大神去迎。那大神出林来,叫声:“孙悟空,那里去?”行者抬头喝道:“你这个熊罴,悟空可是你叫的?当初不是老孙饶了你,你已是做了黑风山的尸鬼矣。今日跟了菩萨,受了善果,居此仙山,常听法教,你叫不得我一声‘老爷’?”那黑熊真个得了正果,在菩萨处镇守普陀,称为大神,是也亏了行者。他只得陪笑道:“大圣,古人云:‘君子不念旧恶。’只管题他怎的?菩萨着我来迎你哩。”这行者就端肃尊诚,与大神到了紫竹林里,参拜菩萨。

  菩萨道:“悟空,唐僧行到何处也?”行者道:“行到西牛贺洲万寿山了。”菩萨道:“那万寿山有座五庄观,镇元大仙你曾会他么?”行者顿首道:“因是在五庄观,弟子不识镇元大仙,毁伤了他的人参果树,冲撞了他,他就困滞了我师父,不得前进。”那菩萨情知,怪道:“你这泼猴不知好歹,他那人参果树乃天开地辟的灵根。镇元子乃地仙之祖,我也让他三分,你怎么就打伤他树?”行者再拜道:“弟子实是不知。那一日他不在家,只有两个仙童候待我等。是猪悟能晓得他有果子,要一个尝新,弟子委偷了他三个,兄弟们分吃了。那童子知觉,骂我等无已,是弟子发怒,遂将他树推倒。他次日回来赶上,将我等一袖子笼去,绳绑鞭抽,拷打了一日。我等当夜走脱,又被他赶上,依然笼了。三番两次,其实难逃。已允了与他医树,却才自海上求方,遍游三岛,众神仙都没有本事。弟子因此志心朝礼,特拜告菩萨,伏望慈悯,俯赐一方,以救唐僧早早西去。”菩萨道:“你怎么不早来见我,却往岛上去寻找?”

  行者闻得此言,心中暗喜道:“造化了,造化了,菩萨一定有方也。”他又上前恳求。菩萨道:“我这净瓶底的甘露水,善治得仙树灵苗。”行者道:“可曾经验过么?”菩萨道:“经验过的。”行者问:“有何经验?”菩萨道:“当年太上老君曾与我赌胜:他把我的杨柳枝拔了去,放在炼丹炉里,炙得焦干,送来还我。是我拿了插在瓶中,一昼夜,复得青枝绿叶,与旧相同。”行者笑道:“真造化了,真造化了。烘焦了的尚能医活,况此推倒的,有何难哉?”菩萨吩咐大众:“看守林中,我去去来。”遂手托净瓶,白鹦哥前边巧啭,孙大圣随后相从。有诗为证。诗曰:

  玉毫金象世难论,正是慈悲救苦尊。
  过去劫逢无垢佛,至今成得有为身。
  几生欲海澄清浪,一片心田绝点尘。
  甘露久经真妙法,管教宝树永长春。

  却说那观里大仙与三老正然清话,忽见孙大圣按落云头,叫道:“菩萨来了,快接,快接。”慌得那三星与镇元子共三藏师徒,一齐迎出宝殿。菩萨才住了祥云,先与镇元子陪了话,后与三星作礼,礼毕上坐。那阶前,行者引唐僧、八戒、沙僧都拜了。那观中诸仙也来拜见。行者道:“大仙不必迟疑,趁早儿陈设香案,请菩萨替你治那甚么果树去。”大仙躬身谢菩萨道:“小可的勾当,怎么敢劳菩萨下降?”菩萨道:“唐僧乃我之弟子,孙悟空冲撞了先生,理当赔偿宝树。”三老道:“既如此,不须谦讲了,请菩萨都到园中去看看。”

  那大仙即命设具香案,打扫后园,请菩萨先行,三老随后。三藏师徒与本观众仙都到园内观看时,那棵树倒在地下,土开根现,叶落枝枯。菩萨叫:“悟空,伸手来。”那行者将左手伸开。菩萨将杨柳枝蘸出瓶中甘露,把行者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字,教他放在树根之下,但看水出为度。那行者捏着拳头,往那树根底下揣着,须臾,有清泉一汪。菩萨道:“那个水不许犯五行之器,须用玉瓢舀出,扶起树来,从头浇下,自然根皮相合,叶长芽生,枝青果出。”行者道:“小道士们,快取玉瓢来。”镇元子道:“贫道荒山没有玉瓢,只有玉茶盏、玉酒杯,可用得么?”菩萨道:“但是玉器,可舀得水的便罢,取将来看。”

  大仙即命小童子取出有二三十个茶盏、四五十个酒盏,却将那根下清泉舀出。行者、八戒、沙僧扛起树来,扶得周正,拥上土,将玉器内甘泉,一瓯瓯捧与菩萨。菩萨将杨柳枝细细洒上,口中又念着经咒。不多时,洒净那舀出之水,见那树果然依旧青绿叶阴森,上有二十三个人参果。清风、明月二童子道:“前日不见了果子时,颠倒只数得二十二个;今日回生,怎么又多了一个?”行者道:“‘日久见人心。’前日老孙只偷了三个,那一个落下地来,土地说这宝遇土而入,八戒只嚷我打了偏手,故走了风信,只缠到如今,才见明白。”菩萨道:“我方才不用五行之器者,知道此物与五行相畏故耳。”

  那大仙十分欢喜,急令取金击子来,把果子敲下十个,请菩萨与三老复回宝殿,一则谢劳,二来做个人参果会。众小仙遂调开桌椅,铺设丹盘,请菩萨坐了上面正席,三老左席,唐僧右席,镇元子前席相陪,各食了一个。有诗为证。诗曰:

  万寿山中古洞天,人参一熟九千年。
  灵根现出芽枝损,甘露滋生果叶全。
  三老喜逢皆旧契,四僧幸遇是前缘。
  自今会服人参果,尽是长生不老仙。

  此时菩萨与三老各吃了一个,唐僧始知是仙家宝贝,也吃了一个,悟空三人亦各吃一个,镇元子陪了一个,本观仙众分吃了一个。行者才谢了菩萨回上普陀岩,送三星径转蓬莱岛。镇元子却又安排蔬酒,与行者结为兄弟。这才是不打不成相识,两家合了一家。师徒四众,喜喜欢欢,天晚歇了。那长老才是:

  有缘吃得草还丹,长寿苦捱妖怪难。

  毕竟到明日如何作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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