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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表圣自论其诗以为得味外味,如“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此句最善。又云:“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吾尝独游五老峰白鹤观,松阴满庭,不见一人,惟闻琴磬之音,然后知此句之工;但恨其寒俭有僧态。若子美诗云:“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则才力富健,过表圣远甚。

  柳仪曹诗,忧中有乐,乐中有忧,妙绝古今。然老杜云:“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仪曹何忧之深也!

  有人云,陈无己“闭门十日雨”,即是退之“长安闭门三日雪”。余以为作诗者容有意思相犯,亦不必为病,但不可太甚耳。并同前

  古有“早行诗”云:“主人灯下别,羸马月中行。”又王若云:“旅人心自急,公子梦犹迷。”惟江东逸人王举衮诗曰:“高空有月千门闭,大道无人独自行。”最为绝唱。《青琐集》

  范文正有《采茶歌》,天下共传。蔡君谟谓希文:“公歌脍炙人口,有少未完,盖公才气豪杰,失于少思。”希文曰:“何以言之?”漠曰:“昔茶句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今茶之绝品,其色贵白,翠绿乃茶之下者耳。”希文曰:“君善鉴茶者也,此中吾语之病也。公意如何?”君谟曰:“欲革公诗二字,非敢有加焉。”公曰:“革何字?”君谟曰:“翠绿二字。可云‘黄金碾畔玉尘飞,碧玉瓯中素涛起。’”希文曰:“善。”又见君谟之精茶,希文之伏于义。

  濮州杜默,当年目之为三豪,谓默豪于歌。石守道赴诏作太学直讲,默作《六字歌》送之。今举其豪句云:“仁义途中驰骋,《诗书》府里从容。头角惊杀虾蟹,学海波中老龙。爪距逐出狐兔,圣人门前大虫。推倒杨朱墨翟,扶起仲尼周公。一条路出瓮口,几程身在云中。水浸山影倒碧,春着花梢半红。”因此歌得在三豪之列。又上《永叔诗》云:“一片灵台挂明月,万丈词焰飞长虹。乞取一杓凤池水,活取久旱泥蟠龙。”其豪例皆此类。并同前

  薛许州能,以诗道为己任。还刘得仁卷,有诗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讥刘不能变态,陆希声之比。《北梦琐言》

  蜀沙门僧尔鸟,慕李白歌,鄙贾岛蹇涩,乃自讽其词云:“鲸目光烧半海红,鳌头浪蹙掀天白。”而云:“我不能致思于藩篱蹄涔之间。”人咸服之。仍精于《周易》佛经,为歌行掩之。贾岛尝为僧,洛阳令不许僧午后出寺,贾有诗云:“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诗思迟涩,杼轴方得。如“鸟从井口出,人自岳阳来”,乃经年方遂偶句。(同前)

  开元中,有儒士登终南山,得句云:“野迥云根阔,山高树影长。”私心自负,吟讽之际,忽闻空中语云:“未若天河虽有浪,月桂不闻香。”儒士不胜喜,以为己有。归夸于僧,智潜掩鼻笑曰:“臭气可掬,何足多也!”儒士惊愕,遽以实告,自此又号为鉴文大师,有《浮沤篇》行于世。《零陵总记》

  卢延逊诗浅近,人多笑之,惟吴融独重其作,盛称于时,且云:“此公不寻常,后必垂名。”延逊诗至今传之,亦有绝好者。《宿东林》云:“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旅舍言怀》云:“名纸毛生五门下,家僮骨立六街中。”《赠元上人》云:“高僧解语牙无水,老鹤能飞骨有风。”《蜀路》云:“云间闻铎骡驮去,雪里残骸虎拽来。”《怀江上》云:“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砧。”《寄人》云:“吟成一个字,捻断数茎髭。”又云:“树上谘诹批颊鸟,窗间壁驳叩头虫。”余在翰林,尝召对,上举延逊诗云:“臂鹰健卒悬毡帽,骑马佳人卷画衫。”虽浅近,亦自成一体。《谈苑》

  东坡尝与人书,言:“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云:“蓝田白石出,玉关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东坡诗,非摩诘也。《诗史》

  吾诗云:“日日出东门,步步东城游。城门抱关卒,怪我此何求。我亦无所求,驾言写我忧。”章子厚谓参寥曰:“前步而后驾,何其上下纷纷也?”仆闻之,曰:“吾以气为轮,以神为马,何曾上下乎?”参寥曰:“东坡文过有理,似孙子荆曰:‘枕流欲洗其耳’。”《东坡诗话》

  山谷作《渔父词》,清新佳丽,闻其得意,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乃真得渔父家风。然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大澜浪也?《百斛明珠》

  文与可尝云:“老僧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吾竹虽不及,石似过之。此一卷公案,不可无山谷下一句。山谷因次其韵云:“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过一时。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还作辋川诗。”或言东坡不曾目伯时为前身画师,俗人不便是语病。伯时一丘一壑,风流未减古人,谁当作此痴计?东坡此语是真相知。又作二诗云:“秋山风雨石骨瘦,法窟寂寥僧定时。李侯有句不肯吐,淡墨写作无声诗。”“龙眠不似虎头痴,妙笔无机可并驰。苏仙咒墨作石竹,应解种花闻此诗。”

  石曼卿《咏红梅》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东坡云:“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荆公云:“北人初未识,浑作杏花看。”又能尽红梅之妙处也。有单叶梅、千叶梅、腊梅,故余作《四梅诗》。《王直方诗话》

  山谷见东坡《和渊明饮酒诗》,读至“前山正可数,后骑且勿驱”云,“此老未死在。”

  山谷尝谓余曰:“凡作赋,要须以宋玉、贾谊、相如、子云为师格,略依放其步骤,乃有古风。老杜《咏吴生画》云:‘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盖古人于能事,不独求夸前辈,要须前辈中擅场耳。”

  东坡言:“渊明云,‘但恐多谬误,君当恕醉人’,此未醉时说;若醉,何暇忧误哉!”然世人言“醉时是醒时”,此语最名言。

  荆公始为集句,多至数十韵,往往对偶亲切,盖以其诵古人诗多,或坐中率然而成,始可为贵。其后多有人效之者,但取数部诗,集诸家之善耳。故东坡《次韵孔毅夫集句见赠》云:“羡君戏集他人诗,指呼市人如使儿。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世间好事世人共,明月自满千家墀。”

  山谷云:“谢师厚,方其为女择对,见山谷诗,曰:‘吾得婿如是足矣。’庭坚欲求之,然庭坚之诗,卒从谢公得句法。”故山谷有诗曰:“自往见谢公,论诗得濠梁。”

  文忠公《盘车图》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尽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东坡作《韩干画马图》诗云:“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又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又云:“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此画此诗今已矣,人间驽骥谩争驰。”余每诵数过,殆以为法。并同前

  东坡作《蜗牛诗》云:“中弱不胜触,外坚聊自郛。升高不知疲,竟作黏壁枯。”后改云:“腥涎不满壳,聊足以自濡。升高不知回,竟作黏壁枯。”余亦以为改者胜。《王直方诗话》

  山谷惠余诗两篇,一云“多病废诗仍止酒”,一云“醉余睡起怯春寒”。观者以为疵。余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岂非谓此耶?”

  东坡爱韦苏州诗云:“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向在郑西《别子由》云:“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又有《初秋寄子由》云:“买田秋已议,筑室春当成。雪堂风雨夜,已作对床声。”又子由与坡相从彭城赋诗云:“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霄风雨声。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飘泊在彭城。”子由使虏,在神水馆赋诗云:“夜雨从来相对眠,兹行万里隔胡天。”此其兄弟所赋。坡在御史狱有云:“他年夜雨独伤神。”在东府有云:“对床定悠悠,夜雨今萧瑟。”其同转对有云:“对床贪听连宵雨。”又云:“对床欲作连夜雨。”又云:“对床老兄弟,夜雨鸣竹屋。”可谓无日忘之。

  诗云:“读书头欲白,相对眼终青。”“身更万事已头白,相对百年终眼青。”“看镜白头知我老,平生青眼为君明。”“故人相见尚青眼,新贵即今多白头。”“江山万里尽头白,骨肉十年终眼青。”“白头逢国士,青眼酒尊开。”此坡、谷所为,用“青眼”对“白头”者非一,而工拙亦各有差。老杜亦云:“别来头并白,相见眼终青。”

  山谷有诗云:“小立伫幽香,农家能有几?”韵联与荆公诗颇相同,当是暗合。

  方时敏言,荆公言鸥鸟不惊之类,如何作语则好?故山谷有云“一鸥同一波”。

  谢脁尝语沈约曰:“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故东坡《答王巩》云“新诗如弹丸”,及《送欧阳弼》云“中有清员句,铜丸飞柘弹”。盖谓诗贵圆熟也。余以谓圆熟多失之平易,老硬多失之干枯。不失于二者之间,可与古之作者并驱。

  东坡为温公作《独乐园》诗,只从头四句便已都说尽,云:“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此便可以图画。

  东坡尝为余书荆公诗云:“径暖草如积,山晴花更繁。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倦憩鸡鸣午,荒寻犬吠昏。归来向人说,恐是武陵源。”坡云:“武陵源不甚好。”又云:“也是此韵中别无韵也。”

  山谷每与余言,谢师厚七言绝类老杜,但少人知之耳。如“倒着衣裳迎户外,尽呼儿女拜灯前”,编入《杜集》无愧。

  赵德甫云:“东坡为程筠作《归真亭诗》云:‘会看千粟记,木杪见龟趺。’是碑坐,不应见木杪。”

  秦少章云:“世上事绝有理会不得者。余前日见孙莘老大笑东坡《谢御赐书诗》云:‘有甚道理,后面更直说至陕西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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