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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训劣子李贵承申饬 嗔顽童茗烟闹书房(2)


  金荣越发得了意,摇头咂嘴的,口内还说许多闲话。玉爱偏又听见,两个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来。金荣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里亲嘴摸屁股,两个商议定了,一对一肏,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那时只顾得意乱说,却不防还有别人。谁知早又触怒了一个人。你道这一个人是谁?原来这人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得还风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亲厚,常共起居。宁府中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辞。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己立门户过活去了。

  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敏,虽然应名来上学,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仍是斗鸡走狗,赏花阅柳为事。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因此,族中人谁敢触逆于他!他既和贾蓉最好,今见有人欺负秦钟,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来报不平,心中且忖度一番:“金荣贾瑞一干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我又与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头,他们告诉了老薛,我们岂不伤和气呢?却要不管,这谣言说的大家没趣。如今何不用计制伏,又止息了口声,又不伤脸面?”想毕,也装出小恭去,走至后面,悄悄把跟宝玉的书童茗烟叫至身边,如此这般,调拨他几句。

  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得用且又年轻不谙事的,今听贾蔷说金荣如此欺负秦钟,“连你们的爷宝玉都干连在内,不给他个利害,下次越发狂纵。”这茗烟无故就要欺压人的,如今得了这信,又有贾蔷助着,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贾蔷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儿,说:“正时候了。”遂先向贾瑞说有事要早走一步。贾瑞不敢止他,只得随他去了。

  这里茗烟走进来,便一把揪住金荣,问道:“我们肏屁股不肏,管你𣬠𣬶相干?横竖没肏你爹罢了!说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吓的满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痴望。贾瑞忙喝:“茗烟不得撒野!”金荣气黄了脸,说:“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夺手要去抓打宝玉。秦钟刚转出身来,听得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并不知系何人打来,却打在贾蓝贾菌的座上。

  这贾蓝贾菌亦系荣府近派的重孙。这贾菌少孤,其母疼爱非常,书房中与贾蓝最好,所以二人同座。谁知这贾菌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他在位上,冷眼看见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飞砚来打茗烟,偏打错了,落在自己面前,将个磁砚水壶儿打粉碎,溅了一书墨水。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台来要飞。贾蓝是个省事的,忙按着砚台,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贾菌如何忍得住?见按住砚台,他便两手抱起书箧子来,照这边扔去。终是身小力薄,却扔不到,反扔到宝玉秦钟案上就落下来了。只听豁啷一声,砸在桌上,书本、纸片、笔、砚等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

  那贾菌即便跳出来,要揪打那飞砚的人。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几个小厮:一名扫红,一名锄药,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

  贾瑞急得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乱。众顽童也有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过一边的,也有立在桌上拍着手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鼎沸起来。

  外边几个大仆人李贵等,听见里边作反起来,忙都进来,一齐喝住,问是何故。众声不一,这一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李贵且喝骂了茗烟等四个一顿,撵了出去。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打去一层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见喝住了众人,便命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礼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派我们的不是,听着人家骂我们,还调唆人家打我们。茗烟见人欺负我,他岂有不为我的?他们反打伙儿打了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了。还在这里念书么?”

  李贵劝道:“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的咱们没礼似的。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情,那里了结,何必惊动他老人家?——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家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呢?”贾瑞道:“我吆喝着都不听。”

  李贵道:“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所以这些兄弟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人家也脱不了的。还不快作主意撕掳开了罢!”宝玉道:“撕掳什么?我必要回去的!”秦钟哭道:“有金荣在这里,我是要回去的了!”宝玉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别人家来得,咱们倒来不得的?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又问李贵:“这金荣是那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说起那一房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了。”

  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府里璜大奶奶的侄儿,什么硬挣仗腰子的,也来吓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妈。——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儿,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李贵忙喝道:“偏这小狗养的,知道有这些蛆嚼!”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亲戚,原来是璜嫂子侄儿!我就去向他问问!”说着便要走,叫茗烟进来包书。茗烟进来包书,又得意洋洋的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他,等我去找他,就说老太太有话问他呢,雇上一辆车子,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他,岂不省事?”李贵忙喝道:“你要死啊!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回老爷太太,就说宝哥儿全是你调唆!我这里好容易劝哄的好了一半,你又来生了新法儿。你闹了学堂,不说变个法儿压息了才是,还往火里奔!”茗烟听了,方不敢做声。

  此时贾瑞也生恐闹不清,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后来宝玉说:“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金荣先是不肯,后来经不得贾瑞也来逼他权赔个不是,李贵等只得好劝金荣说:“原来是你起的头儿,你不这样,怎么了局呢?”金荣强不过,只得与秦钟作了个揖。宝玉还不依,定要磕头。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

  未知金荣从也不从,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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