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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冯老师今年正好当着高三文科班的班主任,整天想的问题,除了怎样把班上的升学率搞上去,就是怎样让他们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多学几门特长,钢琴、美术、还有拉丁舞,把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折腾得像个不堪重负的小猴子。李明启曾经问过冯老师,学这学那就是素质教育?人家国外的孩子可都是玩大的,为什么不让咱们的孩子也好好地玩一下?冯老师反问道,你这是在中国还是在国外?你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吗?如果单位上、社会上的人都这样,你能不这样吗?你的儿子要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将来怎么考大学娶老婆?李明启知道论口才他不是冯老师的对手,也不敢承担坚持不让孩子学这个学那个所产生的严重后果,只好碰到问题绕着走,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当甩手掌柜。

  李明启家里有辆别克君威,是一个采访单位半卖半送的二手车,李明启当时以为捡了个便宜,没想到买车容易养车难,养路费、过桥费、保险费不说,光是加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李明启这次算私人行动,交通问题得自己解决。本来可以把事情向冯老师说清楚的,但李明启怕麻烦,担心自己说明白了,冯老师反而不明白,所以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只说是外出公干,名义上还是为了完成报社的采访任务。还有一个原因,冯老师忙里偷闲,刚考上驾照不久,开车的瘾头大得很,儿子这里接那里送,没个车也不方便。没办法,李明启只好坐大巴或打的。

  李明启按照何其乐提供的路线前进,一路上都在进行角色转换,努力把自己当成省委书记陆海风,铆足了劲儿揣摩陆海风的所思所想。

  李明启一开始便满脑子的疑问,学校、监狱、幼儿园和养老院,这些地方跟一个省的GDP有关吗?跟一个省的精神文明建设有关吗?它们会触动陆海风哪根隐秘的神经呢?

  李明启既不想随便掏记者证,也不想把自己当观光客,这就使他的身份有点不伦不类,他只能走马观花、道听途说,而无法深入了解那些单位的核心信息。可是,临行前何其乐曾经明确无误地告诉过他,陆海风微服私访时,也就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去那些单位时,既没有让当地的领导陪同,也没有被下面的人认出来,跟他目前的处境完全一样。

  李明启不想在所有的细节方面太依赖何其乐,觉得凭他多年在下面转悠的经验,完全可以做到对陆海风书记的微服私访进行情景再现。确实,对于一个称职的新闻工作者来说,缺少的不是新闻,而是一颗敏感的心和一双敏锐的眼睛。李明启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缺心眼的睁眼瞎。

  李明启这里荡荡,那里晃晃,跟的士司机聊天,加入到公园里晨练的队伍中,甚至去逛超市和菜市场,他窥视别人的面部表情,偷听别人的谈话,像一条鱼似的,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东游西荡。有时候,他脑子里也会灵光一闪,可等他回到住所,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用文字奋起直追,却又一片茫然。

  李明启以前在下面出差,什么都会被别人安排好,吃喝玩乐,都是一条龙服务。连那些地市的党政一二把手,都不敢怠慢,把他当能够通天的人物供着,或请他吃饭或屈尊到他下榻的宾馆看望,那种感觉何等荣华尊贵。

  这次的反差可就大了,因为什么都得自己掏腰包,就没有了那么多讲究。早餐啃面包,中午和晚上吃盒饭,一天下来还得算一算到底花了多少钱。再说住的地方,四星级五星级是不敢住的,能找个安静、干净的招待所就行。只可惜,如今这种地方还不容易找.

  李明启到另外一个城市的第一天,住的就是招待所,不料人刚进屋没两分钟就来了骚扰电话,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问他要不要做按摩。李明启随口问什么按摩,对方反问道,先生是从火星上来的吗?按摩都不知道呀?按摩就是打洞啦。气得李明启一下子把电话线给拔了。谁知墙壁不隔音,左边是一桌麻将,稀里哗啦,闹了一个通宵。中间李明启找过服务员,服务员说,对不起,您是我们的客人,他们也是我们的客人,说得李明启再也找不到词儿了。

  右边更缺德,夜半三更突然床铺乱响起来,还伴随着男欢女爱的嚎叫,好像生怕邻居不知道他们在××(或者叫打洞)似的。李明启还算有点幽默感,居然听出来那女的叫得并不真实,他称之为“假叫床”。李明启进而想,既然只是男女苟合,为什么不闷骚?非要搞得那么夸张隆重、那么轰轰烈烈?李明启当然很快得出了结论,小姐为什么假叫床?因为对她来说是一种职业操守,以满足那个付了钱的男的的需要,是受市场经济的影响。

  那天晚上李明启一宿没睡,由一个“假”字开始,不禁浮想联翩,而且很快升华到了理论的高度:这个社会假东西太多了,假烟假酒假钞假药假章子假牌子假文凭假学历假画假古董假业绩假政绩假话假人假情假义,凡事假字当头,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诚信缺失,道德沦丧,急功近利,害人害己。要建立和谐社会,必须从打假开始。

  李明启被吵得睡不了觉,干脆爬起来写文章。他稍一凝神,竟文思泉涌。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写过长篇大论了,下笔未免有些生涩,但写完稿子以后李明启还是很兴奋,更加睡不着觉了。他匆匆地看过一遍,觉得也还满意,马上就想发给何其乐,让他看看,提提意见。他知道何其乐是个中规中矩的人,这个时候不可能在线上,但他一刻也不想耽误,希望何其乐一开机就能看到。但这破烂招待所没有接通网线,要上网还得到外面的网吧去。

  早上六点,城市还处在半睡眠状态,大街上只偶尔有辆小车和单车驶过。

  网吧是通宵营业的,大大的红色荧光招牌,让人很容易就能找到。里面装修得像宾馆似的,有大厅,有卡座,还有VIP包房。让李明启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连进了三四家,每一家都座无虚席。李明启看到网吧里大部分是一些十几岁的青少年,玩游戏玩得如痴如醉。

  后来李明启进了街边一家小网吧,管理员正趴在柜台上睡觉,他见正好有个空位子,便径直走了过去,没想到他刚把U盘插上去,便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李明启回头一看,见是一位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鼻头正中央还长着一颗芝麻大小的痣。她跟他说,位子是她的,她刚才只是去上洗手间了。李明启一边站起来,一边忙说对不起。小姑娘一笑,取而代之坐在了那张椅子上。她没玩现在流行的网络游戏,而是在玩扑克牌。她见李明启呆在她身后没有离开,便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好像还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李明启躬下腰来,说他有点急事,问她能不能借用一下电脑。她一笑,说好呀,没问题。重新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他。李明启没几分钟就发完了邮件,起身道了谢,就走了。他有点困了,想重新找家宾馆好好睡一觉。

  何其乐一上班就收到了李明启的邮件。他先是匆匆地浏览了一遍,到中午陆海风离开办公室之后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心里不禁叫苦不迭:李明启的文章太轻了,太飘了,虽然不乏灵气,语言也还犀利,却根本没有他希望的那种丰厚的内涵和穿透力。

  何其乐给李明启打手机,没想到手机关着,便在他的QQ上留了言,让他尽快和自己联系。

  何其乐是个喜欢看闲书杂书的人,历史地理时事政治,尤其对领袖人物的传记很感兴趣,他也看过不少“文革”方面的书,知道当年的张春桥就是以一篇《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进一步获得毛泽东的好感的。因为一篇文章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但是,领导爱才,爱的不是你文章中的词藻和小聪明,而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种高屋建瓴的眼光和真知灼见,既不是图解政策的官样文章,也不是哗众取宠的揭秘报道。

  何其乐以前对李明启了解得并不是很多,看了那篇编排得还算精巧的市井文章,却开始怀疑他给李明启出的那个主意的实用性。按照何其乐对陆海风的了解,这种幽默小品文式的东西,有点不登大雅之堂,他是不敢拿到陆海风的桌面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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