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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七


  萧长春先制止韩百仲和李世丹的争吵:“得了,先对付那边儿吧,一会儿开会,任着你们性子吵。”又安定社员们说,“大伙儿接着打场,我们看看情况,用你们的时候再通知。干吧,干吧,干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

  他们刚走出场边,就见马翠清、韩道满搀着韩百安,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了。

  韩百安这一阵儿,正应了“物极必反”那句话了。从打麦子黄了梢,两种势力在这个老中农身上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农业社这一边的人说服教育,使他开了一点缝儿;反对农业社的那一边的人压迫欺骗,也使他开了缝儿;昨天的事情把他吓昏了,今天的事情又把他惊醒了,顺着已经裂开的那条缝儿,来了个彻底大决裂 !他什么也不能怕了,什么也不想顾了;正像马翠清说的,他要“革命”了。他哭天叫地地扑到萧长春跟前:“支书哇,我,我对不起你呀……”

  萧长春一时没有弄清出了什么事儿,就双手扶住他,亲切地说:“怎么啦,慢慢说。”

  韩百安抹着鼻涕和泪水,刚要开口,一眼看见了李世丹,又“呜鸣”地哭起来了。

  李世丹急得不得了:“到底又出什么问题了?”

  马翠清说:“出什么问题你乡长还不清楚吗?”

  韩道满说:“马之悦又拉我爸跟他们去抢粮食!”

  李世丹拍拍韩道满的肩膀说:“小伙子,真的,真是马之悦拉他去的?” 。

  马翠清说:“这还假的了吗!我们从大庙前边把他搀到这儿来的,马之悦正在那儿喊叫,说是您乡长让他们干的,让他们抢麦子!”

  李世丹拍着手说:“这是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呀!”他那脸黄的像烧纸。

  韩百安哭着:“支书哇,我,我该死呀……”

  萧长春劝他说:“不要哭了,只要您认清了马之悦,知道自己上了当,就好了,我们全替您高兴啊!”

  韩百仲说:“好哇,马之悦这个大坏蛋教训了多少人呀!我看得给他立个功。乡长,快走吧,也让马之悦把你教训教训吧!”

  韩百安又拦萧长春:“支书,支书,我……呜呜……”

  大伙儿都当是韩百安悔恨自己参加抢粮难过,就都围过来,好言地解劝。

  萧长春倒从韩百安的神态里发现了问题。他想:平时马之悦百般拉拢这个落后中农,其中一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瓜葛,应当趁机会动员他大胆地揭发出来,就说:“百安大舅,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不用怕。我们大伙儿给您做主,党给您做主。这个地方不方便,咱爷俩找个地方聊聊去。”

  韩百安只是哭嚎,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大脚焦二菊“噌噌”地跑来了。她老远就摇晃着胳膊喊:“嗨,嗨,报告好消息,报告好消息,王书记来了,王书记来了!”

  这是多么好听的声音呀!整个场院上的人都欢跳起来。小青年们呼喊着迎到场边上。

  王国忠真来了,他的后边还跟着四个同志。他老远就扔了车子,大步跨过米,伸出两只大手,直奔萧长春;到跟前,愣了片刻,把萧长春紧紧地抱住了。

  萧长春也把他抱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语言显得实在太无能了;什么样的词汇,能把东山坞场院上的这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此时此地的心境描写出来呢 ?又有什么样的字句,能把这位上级和这位下级,这两个战友此时此地的情感记录下来呢?

  两个同志拥抱着,紧紧地拥抱着,直到萧老大含着两眼泪水挤过来,用一只发颤的手拍打着王国忠的肩头,又叫了几声老王,他们才松开。

  王国忠走到萧老大的跟前,扳着老人的肩头,使劲儿摇着,望着老人家的脸,望着那脸上显得更加深更加密的皱纹,好半晌才低声说:“大伯呀,我对您说句什么好呢?我……”

  萧老大摇了摇头:“不,老王,什么也不用说啦。我能从昨个熬到这会儿,我能活着来见见你,这就是说,我是闯过来了。没有让他们压倒,也就用不着你再说什么了。咱们是心碰心的人哪 !你最懂得长春,你懂得他,也就懂得我了;这会儿,我跟他一个样儿……”

  王国忠替老人抹去从眼角滴下的眼泪,说:“我懂得他,也懂得您……”

  萧老大说:“唉,昨天我就下决心了,一辈子再不掉泪;你看,一见了你,它怎么又出来了。真是的。”

  王国忠说:“您是个好父亲,我们感谢您。”

  萧老大说:“长春是你教育出来的干部……”

  王国忠说:“他是党教育出来的干部。”

  萧老大说:“我从昨天起,才真正完完全全地把他交给你了。对啦,我把他交给党了。连我一块儿。我们爷俩加在一块儿,差不离一百岁,二百多斤,这不太少了吗!共产党给我们的,可就太多了;往后,还得大大超过。我们能交出什么,就一定交出什么去。老王,你说,一个人要是把自己的什么都不要了,把死也扔到脖子后边,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

  王国忠又抓住了老人的大手,说:“大伯,您说的好哇!”

  萧老大说:“老王,我没有什么跟你张嘴伸手的,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一点点……”

  王国忠说:“您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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