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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孙桂英把马凤兰送出大门口,就关了排子门回到屋里。不知怎么,马风兰这么一来,话儿不多,劲儿可不小,使得孙桂英越发不能安静。她在屋地下转了个圈儿,也找不到什么事情要做,不由自主地把那条绿地儿、印着两枝梅花的手巾从柜子里掏出来,抖落开看看,又叠得平平整整压在枕头底下;又抽出来,团在两个手心里,胸口窝忍不住地跳动,左一声“唉”,右一声“唉”,象是遇见了发愁的事儿。

  前些日子,阴险、狡猾的地主闺女马凤兰,在孙桂英的心里塞了一团“柴禾”,昨天在河边上的一片话,又象往这“柴禾”上浇了一桶子棉籽油;回到家,这条没有翅膀就飞到手里的毛巾,给这把“柴禾”加了热,烘干了,刚才她一番露骨的精神挑逗和引诱,象一根火柴似地把“柴禾”“腾”下子点着了。烧的孙桂英神魂颠倒,血迷了心窍。

  说实在的,这几年尽管孙桂英没有从心里边改邪归正,可是她一直没有敢放任地点这把火。东山坞是个正派的村子,劳动群众对男女之间的淫荡事儿,一向是嫉恶如仇的,她懂得了一点“羞耻”;再说,马连福对她体贴入微、百依百顺,又有了自己的骨肉,她也就有意地慢慢地收敛着那股子野性儿。尽管马之悦不断地对她眉来眼去,她没有理茬儿;尽管那个心爱的人花插着就能够见着面,她没有敢起过邪念。有时候,她甚至于有意无意地以“正派人”自居,对那些瞧不起她的人,抱着一点隐隐约约的仇视和委屈的心情。孙桂英哪里知道,毒疮长在身上,存在肚子里,没有下过决心把它挖掉,光是掩掩盖盖、装模作样是不行的。瞧瞧,马凤兰那两只贼眼睛,就象大医院里的那个照透视的机器,瞅准了她心窝里的秘密,又一伸手把它抓住了;牵着孙桂英顺顺溜溜地重新迈上那条肮脏的道儿上。她捧着那条花手巾,翻来复去地看着。那个心爱人的身材体态,音容笑貌;他的眉毛一挑,嘴唇一动,以至于那个潇洒自如的卷烟姿势,都不住地在孙桂英的眼前跳动。马凤兰的那些话,也跟着这个影子活动起来,字字句句都在她心坎上撞着……她想来想去,得出一条结论,萧长春对自己是有情的;他有情,自己有意,从此两个人花插着坐在一块儿,说说笑笑,那日子过得可就有意思了……

  天色完全黑了。她把孩子哄睡了,把那件穿脏的小褂子脱下来,换了一件干净的,系着钮扣,抻抻衣裳襟儿,又一次走出屋,到大门口张望。她想,萧长春心里边是搁事的人,人家托他捎的东西,不会忘了买,也不会忘了送,大概是忙的没顾上;这会儿吃完晚饭了,他会想起来,会给她送到家里。街上行人很少,更不见来送红糖的萧长春。找去吧,把个睡着了的孩子丢在家里不放心,又怕在萧家碰见萧老大,又怕在办公室碰见马立本,让他们起疑心;等着吧,怕的是错过今晚上这大好的机会;不跟那个人见见面,说几句话儿,实在闷得慌。正在她着急的时候,忽听东隔壁有人说话儿,不由一喜,计上心头。

  东邻的小伙子韩德大,丢下饭碗就往外走。年老的妈妈追出屋。

  在这三间破旧的土房里,只有母子两个人过日子。寡妇的儿子,再穷再苦,也是娇哥哥,韩德大几乎是从打一会说话,就成了“一家之主”了,说什么是什么,妈妈全都依着他;可是,穿的,用的,又都得让妈妈替他操持,什么都不大管,十八、九岁了,还象个小孩子,任性、粗野,心里边不搁事儿。

  妈妈站在门口问:“德大,吃了饭,也不喘喘气,又干么去呀?”

  韩德大停在院子里说:“看麦子去。”

  “怎么昨天是你的班,今天又是你的班呀?”

  “今天不该我的班。”

  “克礼派你去了?”

  “自觉自愿,还等着人家派呀!”

  “你倒积极!”

  “妈,往后我真要积极了。您看,人家焦克礼又是团支委,又当了队长多棒呀!”

  “你呀,我看你连个棱角都比不上人家!”

  “怎么,我比他缺鼻子还是少眼睛哪?您瞧着吧!”

  韩德大出了门,刚要下坎子,听孙桂英叫,就转回来,挤了挤眼,耸了耸鼻子说:“哟,好香啊!嫂子,串亲戚去刚回来呀?”

  孙桂英往门框上一靠,抱着肩头说:“我到哪国串亲戚去!”

  韩德大转圈儿端详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啊,连福大哥不是走了吗?”

  “他死了!”

  “那你不成了小寡妇呀?”

  “别闹了,我求你个事儿。”

  “哎呀,我可不敢当。”

  “跟你说正经的,你总是扯淡!你知道萧支书这会儿在哪儿吗?”

  “大概在办公室里。”

  “你把他叫来。”

  “叫他干什么呀?”

  “他给我从集上捎东西来了,叫他送给我。”

  “他给你捎的什么东西呀?”

  “哎呀,真贫嘴!糖,糖,听见了吗!”

  韩德大挤着眼说:“好好,这个信儿,马上给你送到。”说着,一转身就走。

  孙桂英又在后边喊他:“回来,回来。”

  韩德大又停住:“还说啥?”

  孙桂英小声说:“你别纸糊的驴大嗓门儿乱喊乱叫,到那儿,把他叫到门外边再说。”

  韩德大吐舌头做鬼脸儿:“还秘密呀?行行!”说罢又走。

  孙桂英又喊住他:“回来,回来。”

  “真罗嗦!”

  “你就说我病了,不能拿去,麻烦他送来。”

  “得令!”

  牛倌韩德大,一边朝办公室这边走,心里可就嘀咕开了。孙桂英刚开始求他找萧长春,他回答的那些话全出于玩笑,等到孙桂英两次喊他回去,又加了那么几句,他可就起了疑心。暗想,萧支书平时老老实实、正正经经,原来背着人干这种事呀!这个支书倒是当的,看见大姑娘好,就谈恋爱;看上人家的老婆,就把人家男的支配走,睡个安稳的。好哇,别“纸糊的驴大嗓门儿”,到办公室我就给你嚷嚷去让他妈的全村人都知道知道!我打几下牛,你就当天大的事批评我,一点面子都不留,你自己干这种事儿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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