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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韩百仲笑着坐下了。

  喜老头说:“我请你们,不是让你们白吃饭的,我有话对你们讲讲。我还要骂你们几句;兴人家骂,不兴我骂呀!”

  老人的口气相当大,因为他在村子里既是老贫农,又是老军属;跟村干部既是老长辈,又是老同志,说话随便,碰上不高兴,就许说几句怪话。韩百仲敬着他,从不过玩笑。

  喜老头说:“听人家说,你们要翻粮食?”

  韩百仲说:“造谣哩!”

  喜老头说:“没这档子事才好。我急着找你们就是为这宗事。翻哪家子呀?他们逼着你翻,你们也别翻。人家要不埋伏好了,能逼着让你们翻哪?越逼越不翻,一翻就算上大当了,传扬出去不好听。”

  韩百仲老实地说:“依着我,昨天就要翻翻,长春不干。”

  喜老头说:“你呀,你就是直筒子。长春在这点上好像比你强。他也嫩呀,这么大的担子交给他,我整天替他担着心。”

  韩百仲说:“您没我了解他,他能干。”

  喜老头说:“能干是能干,还差着火候,经的事少哇。你们大伙可得多帮他出出劲儿呀。如今的工作不好搞,一个人再能,也不行啊。”

  韩百仲点点头说:“那倒是。”

  喜老头说:“众人捧柴火焰高,干革命工作得靠大伙儿。你忘了,马小辫过去多凶,不要说别人,我一迈这门槛子,两条腿还颤哪!那天你领着大伙进门一喊,吓的马小辫丢了魂儿,坐在太师椅子上,屁股都抬不起来了。没后边一群人跟着,你敢进这个门,你敢喊?后边没一群人,马小辫怕你?人多势众,谁都怕!要不吃饱了,我要让小乐搀着我,到办公室找你们去。你们要胡闹,我就骂!你来了,更好,省着我去了。我还有个意见,你回去告诉长春:别光是空口说白话,千干脆脆,先把预分方案搞出来,把红榜贴出去。你一贴,不管什么样心思的人,全看见咱们的坚决性了,担心的,稳住了,害怕的,堵住了,……”

  韩百仲说:“您这个主意很好,回去我就跟长春说说。”

  老太太端进来一盆子白花花的面条。

  喜老头说:“别急,用井水过过。小乐哪,让他提一桶来。 老太太说:“他还在后院的树上坐着哪! ”

  喜老头说:“唉,这孩子多死心眼儿,我让他花插着看看就行了,大热的天,老在那儿呆着干什么呀!真是的。快叫他回来吧。”

  老太太出去了。

  韩百仲奇怪地问:“您让小乐看什么去了?”

  喜老头反问一句:“你们光是应付人家胡闹,心里边没有转转呀?”

  韩百仲没听明白。

  喜老头低声说:“马小辫是个癞蛤蟆,好天气躲在墙角眨巴眼不敢动,一变天一落雨,他就活了。得盯着他点儿。他能老老实实地等到死了?没那日子。村里这事,八成是他的主谋。弯弯绕这会儿见到马小辫,不打招呼,也要龇牙笑笑。那人,眼皮可薄啦! ”

  韩小乐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了,对喜老头说:“六指马斋来了两趟,先那趟没个屁大工夫就走了,后那趟跟马凤兰先后脚到的,呆好大工夫。刚才瘸老五又在门口转了一遭,没进去……”

  喜老头对韩百仲说:“瞧瞧,村里一有事,这些家伙总是往一块儿凑,能有好主意呀?你们忙你们的去吧,马小辫归我们狮子院包了。我们四家轮流守着他,他敢动,我们就敢管! ”

  韩百仲心情舒畅地离开了狮子院,他顺着墙根又往西边走一段。那边是马小辫眼下住的地方。他的前院跟狮子院隔一条小胡同,在狮子院登高一望,马小辫家里办什么事儿都能看清楚。喜老头的行动和那些话,给韩百仲很大启发。贫农、下中农会开完,就把地主富农们叫到一块儿,先敲敲棒子,让他们老老实实的。韩百仲训地主富农是有一套的,不光狠,还能镇人。

  韩百仲也把福奶奶的话掂了一遍。在这个时候,把粮食搬出来晾着,让别人观看;做的多么坦然,多么有力量啊!这是对农业社的支持,这是在不用言语来反驳那些闹事儿的富裕中农呐!有这副硬骨头,还怕什么困难!

  韩百仲现在要奔另一户。这一户也是他办初级社的老社员,是他的老丈人家。他刚要下坎,忽见马大炮跟弯弯绕在沟里边小声嘀咕什么,马大炮又小跑着追赶焦淑红和焦克礼,就停住了。

  弯弯绕在家里歇晌的时候,就听有人说,干部们正通知开会。他心里挺乐。今天晚上只要是开群众会,不管你乡书记、县书记来,非闹他个天翻地覆不可!反正他们的粮食抖搂出去了,这回要来个赤膊上阵。别人想这样安安稳稳地把我毁了,那是办不到的;反正,你们不让我好过,你们也甭想好过!

  马大炮把焦淑红和焦克礼两个人喊回来了。

  马大炮问:“喂,淑红,吃过晚饭就开会吗?是先翻还是先开呀?”

  焦淑红笑着说:“你这两个问题都没问到地方:晚上开的是贫下中农会,明天才开全体社员会;你问翻不翻呐,那是别人造谣,别自起矛盾,根本不翻!”

  站在一边的弯弯绕傻眼了:“嗬,把我们中农开除了!好哇。我问你,我们还算不算社员?”

  焦克礼一见这种人就气得想痛骂他们一顿。他忍住火说:“当然是社员了,你这话等于白问。”

  马大炮说:“算社员为什么不让我开会?”

  弯弯绕说:“对呀,把我们关在门外边是什么意思?”

  焦淑红说:“会议有各种会议,党员会、团员会、干部会、代表会、社员会,可多啦,该谁参加谁参加,根本没有把谁关在门外边这宗事儿。”

  这句话,把两个人说住了。

  弯弯绕紧接着来第二下子:“好哇,不该我们参加不参加行。我问问你,我们没的吃,你们这个会管不管?”

  焦淑红说:“谁家要是真没吃的,政府给救济,社里也给补助。”

  马大炮拍着胸脯子说:“我哪?我算真算假,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焦淑红说:“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是真是假,你们自己不比别人清楚哇!”

  弯弯绕说:“真假全凭你们干部说了。我们的小命全在你们手心里攥着哇。”

  焦克礼不耐烦了:“你们就等着会上评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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