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谣 黄国荣著

十一

  三姆妈在后楼发出的叫喊,像来自幽幽的地狱里的鬼叫,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那绝望 的叫声从后楼的楼梯口发出,经过楼下的堂屋,穿过天井,再进前屋,再传向大吉和二祥的 房里。云梦比二祥先被吓醒,一听到那声音,云梦头皮发麻,不顾一切地钻进了二祥的被窝 。熟睡中的二祥迷迷糊糊把云梦搂到怀里,云梦不住地推二祥。

 "祥子,快醒醒,爹爹出事了!"


 二祥半睡半醒地问啥事,云梦又重复了一遍。两人这才手忙脚乱穿衣服。云梦还是害怕 ,牵着二祥的衣角一块摸黑上了后楼。云梦和二祥上楼,大吉和菊芬已经围在汪涵虚身边。 汪涵虚咳得喘不过气来,鲜血一口一口地往外吐。三姆妈已经哭声连连。云梦和二祥都傻在 那里。

 "二祥!三富!赶紧到高镇把郭医师请来!"大吉义不容辞地担起了家庭的担子。

 "还来得及吗?"二祥还站在那里。

 "快跑!跑着去!"大吉发火了。

 二祥和三富转身咚咚咚下了楼。

 二祥和三富跑得很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着跑着,二祥停了下来,他说跑不动了, 让三富先跑,他喘口气再追他。三富不干,他说前面有坟地,坟地里有鬼,他怕。二祥说, 那你也别跑了,咱走一会儿再跑。三富说,耽误了,爹爹救不过来怎办。二祥说,咱要是跑 断了气怎办,还不都一样。三富就不说了,跟着二祥走。二祥问三富,你说爹爹病成这模样 ,还能活吗?三富说,不晓得。二祥说,我看是活不成了,他的血都吐光了,还怎么活。三 富问,爹爹要是死了,咱怎么过?二祥说,爹爹活着,他也没喂你吃,你怎么就不能过呢? 三富说,咱挣不来钱,没有钱怎么过?二祥说,爹爹是挣钱,可爹爹也玩钱,他把家里的田 都玩光了,不过这钱和田都是爹爹自己挣来的,咱不会挣钱,所以也不会玩钱。三富说,没 有钱,没有田,咱就更没法过了。二祥说,是啊,田都没有了,又没有钱,怎么过啊?我 都 娶老婆了,爹爹都没给过我钱,我只能看人家赌钱,我也没钱给你二嫂买东西,所以你二嫂 到现在还不跟我好。三富问,二嫂真不让你困她?二祥说,真不让我困,她夜里穿好几条裤 子困觉,一条裤子束一根裤腰带,那一回我下狠心要解开她那些裤子,我解了三条,她里面 还不 知有几条,我再解,她就捏了我卵子,痛得我一点心思都没有了。三富问,二嫂长这么漂亮 ,为啥不让你困她呢?二祥说,你问我,我问谁啊?三富说,她会不会另外有男人?二祥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过这件事呢?她会不会另外有男人?幸亏你提醒,回去我得问问她。 三富说,是得问问,要是这样你就成乌龟了。二祥说,你小子骂我。三富说,我不是骂你, 我是这么说。咱们还是跑吧,爹爹等不及了。二祥说,那还不快跑,都是你跟我提你二嫂, 要是耽误了爹爹的病,我就怨你。两个又跑起来。

 二祥和三富带着郭医师赶到家,汪涵虚已是进气没有出气多了。郭医师拿听诊器听了一 会儿,又试了试脉,打开药箱,又拿出了大针头和针管,全家人就都背过了脸。郭医师给汪 涵虚不知打了啥针,又留下一些药。

 郭医师走到楼下,对大吉说:"你爹他不行了,还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二祥听了郭医师的话,忍不住说:"明知道不行了,你还打啥针,我们家里已经没有钱 了,还要让我爹挨针。"

 郭医师扭头看了看二祥,忍不住笑笑,背着药箱走了。

 二祥还站在那里想心事。

 三姆妈不再哭了,她感到事情的严重,她想到了后面的事,她问大吉:"你爹要是不行 了,他放的钱和地契你都晓得不?"

 "我晓得啥,他啥都不跟我说。"

 "恐怕得把你爹爹叫醒,得问问他,他突然走了怎么办?"

 "他病成这个样,我怎么忍心问他呢,要问还是你问吧。"

 大吉立在那里,他有些犹豫。可一想,爹爹一倒下来就要用钱。一想到爹爹为二祥操心 ,他老丈人家这么富足,他还为他偷偷卖田地把钱存到他丈人家,三姆妈一个劲地攒私房钱 ,为三富、四贵打算,就他没人可怜,可啥事都还要他出头操心,心里有股 子气,他没好气地说:"你不晓得,倒像我晓得似的,马上就要花钱,我也不晓得家里有多 少钱,办事情也要根据家里的钱来定,我啥都不晓得,叫我怎么办事啊?"

 大吉这么一说,三姆妈就觉得有些亏心,她只好说:"你急啥,我来问就是了。"三姆 妈说着就趴到汪涵虚身边,一个劲地叫他。菊芬看着,心里很是不忍,人都病成这样了,还 不让他安生。汪涵虚终于被三姆妈叫醒,他睁开的眼睛里带着惊恐。三姆妈顾不得这许多, 就直截了当地问他钱和地契都放在哪里。汪涵虚一听闭上了眼,接着眼睛里流出了泪。三姆 妈看着有些不忍,就让大吉问。大吉不再犹豫,接着问他爹这个问题。汪涵虚还是闭着眼, 他抬起一只手,伸到枕头底下拿出了那把钥匙,他没把钥匙给大吉,却把它扔到了地上。

 二祥回到房里,跟云梦说,爹爹也是的,半夜三更犯病,这一趟叫他跑断了气。云梦听 了就笑。二祥问云梦笑啥。云梦说,说你呆,还真是呆,人发病还能看时辰啊。二祥就笑笑 ,说得也是。两人脱衣上床。上了床,云梦说,她害怕,要和二祥困一个被窝。二祥忽然想 起了路上三富说的话。

 二祥一本正经说:"困一个被窝可以,不过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

  云梦说:"啥事啊?你问吧。"

 二祥说:"你向我保证,一定不骗我。"

 云梦说:"我一定不骗你。"

 二祥说:"三富问我,二嫂长这么漂亮,不让你困她,是不是另外有男人。你 说,你不让我困你,你是不是另外有男人?"

 云梦忍不住嘿嘿笑。

 二祥急了眼,说:"这么说,你真是另外有男人,那我不成乌龟啦!"

 云梦止住笑,认真地说:"谁说我另外有男人啦?我自己的男人都不想要,我怎么会要 另外的男人呢?"

 二祥就笑了:"是啊,你连我都不要,怎么还会要别的男人呢?三富这小子瞎猜。你 就困我一个被窝吧。"

 两人困到一个被窝里,春夜绵绵,情意浓浓,云梦身上的香粉味熏得二祥心里又痒痒起 来。他的手忍不住要摸云梦的奶。云梦一点也没反对。二祥觉得奇怪,云梦今天没有穿那么 多衣服,只穿了一个兜兜,再摸裤子,二祥更奇怪,云梦只穿了一个短裤,等二祥明白过来 ,二祥一下子就疯得像头饿狼,云梦却想起了那只骚公羊。

 当云梦喊出那声梦呓般的哎哟时,汪涵虚也发出了骇人的长嗥。后楼乱作一团时,二祥 和云梦也乱成了一堆。他们此刻的两人世界里,没有了爹爹,没有了三姆妈,没有了大吉, 也没有了三富、四贵,连房子都没有了,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人,他们甚至连自己都忘了, 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

 三富嘭嘭嘭的敲门声,把二祥和云梦拉回到了现实。

 "你们睡死啦?快起来!爹爹不行了,他要见你们!"

 二祥和云梦在黑暗中找不到裤子和衣服,云梦顾不得害羞,光着身子摸火柴点了油灯, 二祥已经把她的短裤穿在身上。云梦赶紧让他脱下来,两人手忙脚乱穿衣服。

 二祥和云梦跑上后楼,汪涵虚憋着一口气在等他们。汪涵虚已经说不出话,他拉过大吉 的手,又拉过三姆妈的手,再招二祥和云梦过去,把他们的手压在二祥和云梦的手上,然后 摇摇头,他瞪眼看大吉,又看三姆妈。

 二祥问云梦:"爹爹这是啥意思?"

 云梦朝二祥摇摇头。

 大吉大着嗓门对汪涵虚说:"我知道了,我会照顾他们的,我不会让他们吃亏,你放心 。"

 大吉说完这话,汪涵虚的眼睛亮了一下,接着头一歪就再没有睁开眼睛。

 云梦和二祥抢先扑到床上哭了起来,就凭着爹爹临死都挂着他们这一点,他们没法不伤 心。二祥一边哭一边说:"爹爹,我对不起你,刚才在路上我还跟三富埋怨你呢,说你挣钱 也玩钱,把家里的田地都玩光了,还骂郭医师,明知治不好还打针,只顾赚钱,不顾人死活 !爹爹啊!我是个不孝之子啊,你这么挂着我,我却一点也不想着你啊!爹爹啊,你还给我 娶了个好老婆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啊,云梦她跟我困觉了啊!"

 大吉听着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把张兆帮请来,给爹爹 换衣裳移床到楼下的堂屋,二祥、三富、四贵,再叫上叔叔他们,分头到舅舅家、姑夫家、 姨娘家,所有的亲戚家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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