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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十章 落难寻母口】

  有心跟着山水走,

  又怕山水不到头。

  ——民歌

  一

  一九三八年下半年,随着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军的主力南移,中原地区暂时形成了一河两岸的对峙局面。六月间开封沦陷了,九月间武汉也沦陷了。国民党政府原来计划扒开黄河,以不惜牺牲中原地区上千万人民的生命财产为代价,来“保卫大武汉”。可是在黄河扒开不到三个月,武汉就沦陷了。在武汉失守之前,蒋介石和他的满腹韬略的将军们,在历史上又写下了一幕罪恶的悲剧,就是“火烧长沙”。“长沙大火”和“黄河大水”是姊妹篇。它们都是用人民的鲜血和眼泪写成的。

  中国的抗日战争,本来是正义的、神圣的,人民可以作出必要的牺牲。但是在战争的具体进行中,当事者应该考虑到人民。人民的“牺牲”和“利益”,总是一个天秤的两个盘子。在进行大的决策时,一定要权衡轻重。不能随心所欲地任意挥霍人民的“牺牲”和“信任”。挥霍多了就成了债务!蒋介石不顾人民的死活“扒黄河”、“烧长沙”,想在历史上留下所谓的“不朽之功勋”,他不知道“人血不是水”,当上百万具白骨横陈在中原大地上时,中国人民对这个独夫民贼丧失了最后一分信任。他们开始去抢国民党军队手中的枪!

  寻母口本来是个大镇子,也是个过往船只停泊的码头,贾鲁河从西门外由北向南流过。黄河决口后,黄水夺了贾鲁河的水道,水下来时把半个镇子冲跑了。现在只剩下东街和北街两条街。近来由于这里成了黄泛区通往洛阳大道的渡口,这个破烂镇子顿时出现了一阵“繁荣”。这里地处黄河东岸,是日本鬼子的占领区,河西是朱桥镇,是国民党统治区。由于国民党和日本鬼子勾结的默契,这里成了东西货物的走私转运站。每天有大批的烟叶、棉花、粮食、香油等货物从西岸运过来,转向开封、徐州一带。从上海、徐州运过来的布匹、颜料、袜子、毛巾以及食盐和毒品,也都由这里运过河,转销洛阳、西安。跑单帮的商人蜂拥而至,商行逐渐多起来。临时的客店、旅社、饭铺、商行和货栈,挤满了沿河堤岸。在残破的街道两旁搭起了一间间临时席棚,摆着烧饼、油条、水煎包子、胡辣汤这些常见的吃食摊子。

  这里设有汉奸的渡口管理所和税卡。河岸上一个炮楼里还住着一个日本小队。

  李麦和长松等十几家人,来到寻母口时,已经是人秋了。赤杨岗离寻母口虽然不到一百里地,他们在路上却走了一个多月。黄河发水后,遍地都是支流,再加上涨涨落落,木筏根本无法走。出来没几天,他们就把木筏卸了。木料在当地换了点粮食,开始从旱路走。一路上也不知蹚了多少条河,过了多少渡口,到了寻母口时,各家的家具、衣服差不多在路上都变卖光了。

  到了寻母口后,他们把小车、挑子扎在一座破龙王庙里。这里是难民聚集的地方。李麦他们来到时,这里已经住着儿十家往西待渡的难民。

  天亮先到渡口打听了一下。听撑船的说:渡口上已经半个月不让过难民了。船都忙着运货物,船价高得吓人。一个卖馍的从西岸来到东岸,就要花两块钱光洋。船只虽然是拨来接送难民的,却被河防军队霸占住走私运货。

  小孩子们向街上跑着,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他们看着街上那些黄焦的油条,雪白的包子,嘴里馋得几乎要长出一只手来。

  李麦上街转了一圈,她看着人来人往像流水一样,商店里到处都是货物。心里想:看来这里还能混。走此处,说此处,当下顾嘴要紧。

  她转到一家旅店门口。看见十几个跑单帮的商人,骑着满载布匹和棉纱的自行车来到门口。旅店的掌柜热情地向他们招呼着:“住店吧!到里边!到里边!有茶水,有洗脸水!”那几个跑单帮的商人,进到旅店里看了看却又出来了。只听他们说:“太脏了!被子跟卖油条盖的一样!”旅店掌柜忙解释着说:“不脏啊,那都是浮灰,拍拍就掉了!”几个跑单帮的也没理他。他们相互说:“走,到河沿看看!”说着都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走了。

  旅店掌柜看着生意跑了,眨巴眨巴眼睛说:“才赚了几个钱,还讲究哩!”李麦这时走过来说:“这位掌柜的,我想打问个事,你这里边拆洗被子不拆?”旅店掌柜打量她一眼问:“你是哪里人?”李麦说:“我们是逃荒过来的难民,专门管拆洗被子。当天拆洗当天做好,不耽误您的生意。你要拆洗了,我们就来拿。”旅店掌柜听说当天能送来,就动了心。他说:“拆一条被子多少钱?”李麦说:“您随便。我们这都是逃荒出来的。您权当行好。给多少我们都不争。被子拆洗好您看就是了。”旅店掌柜看她说话实在,就说:“这样吧,一条被子二斤面。洗五条被子再给一条肥皂。你看行不行!”李麦说:“行。你说多少都行。我们明天来取被子吧!”旅店掌柜想了一下说:“你现在就捎走五条吧!天黑前送来。”

  李麦把被子扛回龙王庙,把情形和杨杏、王跑家、凤英等讲了讲,大家都高兴得什么似地拆起被子来。李麦交代她们一定要把被子洗干净,活做好。她说:“咱们到一个生地方,头三脚难踢,全凭一个实在。”

  几个妇女在河滩里把被子洗好晾干,拣了八条干净席铺在地上套了套,晌午过后就给旅店送了去。旅店掌柜看她们把被子洗得雪白,心里高兴,给她们称了十斤面,又让她们背回十条被子。

  龙王庙里有了这十斤面,各家的锅底下又冒烟了。妇女们看有了营生,走路也有劲了,说话也有音了,到了晚上,大家围在一块商量怎么办。

  长松、春义和王跑等几个男的也到街上转了转。他们看着这个渡口眼花缭乱的生活,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里没有地种,能干啥呢?

  长松说:“咱在这个地方不行,卖个开水也得张嘴吆喝!咱张不开嘴。”

  王跑说:“我看好了点事。到东大路上赶脚。反正我有条驴。”徐秋斋说:“你不怕,王跑,你还会个木匠手艺,在这里木匠还能闲住?我明天也上街,把我的卦摊摆出来。”天亮说:“算了吧,大爷,兵荒马乱的谁还算卦?”徐秋斋说:“咳,越是这年景,问吉凶的人越多。四门贴告示,还有不识字人哩!好歹还能赚个馍吃。”

  春义抱着头没吭声,他深深感到自己在这里是“百拙无一能”。蓝五也叹了口气说:“我到这儿,真是老水牛掉在井里边——踢腾不开了!”

  李麦说:“咱们不要发愁,明天我再到街上瞅瞅。是鸡都带着两只爪,是人都长着两只手。只要不怕出力,还能顾不住个嘴。咱出来门,头一条就是不能脸热怕丢人!你就是打个小工,也得张嘴问问喊喊。要不你在街上转一百圈,人家也不知道你是干啥的。在这集镇码头上混,全凭一个嘴勤腿勤。咱们大伙都要打起精神干,能积攒点粮食,咱们就能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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