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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话说得投机,牟春光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两支香烟,一支递给秦震,一支留给自己。秦震经医生劝告早已戒烟,可是,此时此地,可不能对不起这股热乎劲,那就非抽这一口不可。他就着牟春光手上点了火,猛吸一口,连连说:"好烟,够劲儿。""哈尔滨,老毛子牌的,舍不得抽呀!你查一查,哪一个没留着一根半根,都想留口到海南岛再抽……"

  牟春光这人,一见就是个性格开朗,又挺有心计的人。他的话在秦震心里震起一阵阵波澜,他暗暗觉得有点羞愧,面孔一下发烧起来,为什么他刚才只想战士们的苦难,而没想到战士心里都揣着一颗太阳?

  是的,这才真正不只是一个将军在士兵面前的思考,更重要的是一个将军在士兵面前的觉醒呀!

  牟春光慢悠悠地说:

  "首长,我有个要求!"

  "你说吧!"

  牟春光机密地压低声音说:

  "你可别忘记我们六连,在节骨眼上,你要忘了,我们可记恨你一辈子!"

  秦震咯咯笑了,笑得流出眼泪,连声说:

  "在我面前,你可别摆老资格,我们六连我们六连的。老班长,我倒应该向你报个到,我就是这个连队里出身的战士。"

  "你?"

  "一九二七年。"

  三

  秦震回到住处已是深夜,他一连视察了几个连队,对于战士们严守入城纪律的自觉性,十分满意。

  黄参谋报告:

  "陈师长、梁政委来过。"

  没等黄参谋说完,秦震内心突然一震,是的,他感到自己竟然忘掉一件大事,于是走向电话机亲自要通师部的电话。

  电话接通,他听到的是梁曙光的声音。

  "你是曙光,文洪不在吗?"

  "一家电机厂起火,发现有人进行破坏,他赶到那里去掌握情况,抓紧处理。"

  "可是我问你白洁在哪里?"

  对方一阵沉默不语,使得一片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但他旋即镇定下来说道:

  "曙光!有话你自管说吧!"

  梁曙光轻轻喘吁了一下说:

  "白洁给他们绑架走了。"

  猛然间像有一万堵陡峭的山崖向他身上压倒下来,他一松手,电话耳机跌落下去,给电话线吊着,垂在空中转了几转。是的,在进城这一天,虽然紧张劳碌,意绪纷然,但他有过多少期待、多少渴望呀。他想象白洁会一下出现在眼前,那将是多么大的欢乐。可是,现在,在这一刹那间,一切一切都泡影一般地破灭了,他心如刀绞,冷汗淋漓,他只感到自己的心向下沉,向下沉,即将沉落到黑暗的深渊。漫无边际的痛苦,一下浸渗了他的灵魂,一时之际心旌摇荡,几乎陷于不能自拔的地步了。但,一种鸣钟似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不能迷乱,不能沉沦!秦震经历过多少坎坷,经历过多少危难,而磨炼出来的坚强意志告诉他,你必须从茫茫心泉里挺拔而起,他立刻清醒过来,他冷静、甚至有点冷峻地把吊在空中的耳机又抓在手里;举到耳边,他说:

  "对不起,有一点事情,耽搁了讲话。"

  "我立刻来向你当面汇报。"

  秦震略一沉思,坚定而果断地说:

  "文洪不在,你们那里需要一个主帅掌握情况,刚才你不是说发生了破坏吗?是呀!这是一记警钟,公开的敌人容易对付,暗藏的敌人可不容易对付,不能光是欢天喜地,天下太平啊!不过,你们要警惕,可也不要大惊小怪,免得流传开去,扰乱人心。"

  这是理智的声音;

  一种博大而深沉的理智,

  一种睿智而明慧的理智,

  使他从命运的苦海中升起。

  他说:

  "曙光!现在你报告吧!"

  梁曙光简括地向他报告了解放监狱的经过,并说,严医生亲自在场了解情况,他让她马上来向他汇报。

  "好吧!我立刻派车来接她。"

  秦震搁下电话,转过身来吩咐:

  "派我的车去师里接严医生!"

  当屋里只剩下他一人时,他突然感到一种孤寂的痛苦。他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走了几十个来回,他不得不面对白洁这个问题了,他心房再一次颤悸起来。是的,理智的浪潮隐退,情感的浪潮又袭来了。

  一时之间,他觉得这屋子这样狭窄,这样堵塞,他胸口受到了很大压迫,呼吸也似乎困难起来。他刚刚伸手要推通向阳台的那两扇门,小陈托着那件叠折得平平整整的美军茄克走进来: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你换一件吧!"

  "就换,就换,你别跟我瞎啰嗦了……"

  可是他并没有心思换,而穿着湿衣走向阳台,并砰地一声把两扇门关起。

  这时他什么也不想见,人影不想见,灯光不想见,他只想一个人在黑地里呆一下。

  从阳台上依稀看见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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