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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然而,不告诉珊珊也不对,“不孕不育试验室”花r好几万块钱,劳心费力地采集精子,不就是为了满足珊珊的要求吗不就是在为医院老板能延续香火、传宗接代而努力的吗而珊珊的要求只有刘主任一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人幕后有这样的“君子协定”,而且这个“协定”又必须完全保密,所以“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同仁一直以为不惜工本地四处采集精子,就是为了做“精子买卖”。肚皮所代表的同仁们发现了一亿六大喜过望,把一亿六看成个财神爷,也是顺理成章的,不能责怪他们利欲熏心。

  所以,刘主任两头为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刘主任这个迂夫子在没有办法两全齐美地解决人际问题时,只好暂时放下不管。王草根的精子情况虽然全“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同仁们都知道,但也都以为刘主任已经向王草根说了,王老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精子危机。而王草根的化验报告和一亿六的化验报告,都在刘主任抽屉里锁着,至少目前还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刘主任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能要求全体同仁继续加强采集精子的工作。肚皮也许说得对,“中国之大,人口数量之多,像一亿六这样的人恐怕大有人在。”

  然而,此后,刘主任发觉全体“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医生和护士都对他翻白眼,他说话再没有过去那样管用了,他的指挥棒失灵了。

  一方是从市场经济层面上考虑的,同时又对刘主任与珊珊之间的“君子协定”毫无所知,另一方是从道德层面考虑的,又完全了解他们采集精子的目的,并且既不能公开与珊珊的“协定”,还必须遵守他对陆姐的承诺。上级跟下级想到两岔去了,各想其事,各行其事。肚皮代表的下级认为自己一方很正确,觉得“不孕不育试验室”用人不当,根本就不能让刘主任来领导他们科室,肚皮非常后悔推荐了个创富道路上的绊脚石来;而刘主任一方又要坚守道德底线,认为可以违规、但不可以违背医生的职业道德的底线。

  “不孕不育试验室”就处于这样的僵局。

  肚皮虽然跟刘主任没有谈通,但还是不虚此行,获得了一些信息。一是肯定了刘主任是个谈不通的死脑筋,他脑袋里根本没有什么经济效益的概念,跟刘主任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二是知道了一亿六的姐姐坚决反对让一亿六提供精子出来“做好事”,那是个“封建脑袋瓜子”;三是一亿六的姐姐也相当有钱,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小市民,“封建脑袋瓜子”是多少钱都攻不破的。要用钱来引诱她,小数目无济于事,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即使好不容易把“封建脑袋瓜子”攻坚下来,索取的报酬很可能要狮子大开口,数额会大到“不孕不育试验室”承受不起或是没有什么赚头的程度,反而倒给一亿六的姐姐开了条财路。

  肚皮把和刘主任商量的情况向众人传达后,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奇怪为什么放着一亿六这座金矿不挖,还要四处找捐献精子的“自愿者”,花费那么多无效劳动、投入那么多资金干什么。几个护士听到又要继续采集精子,都皱起眉头,跟“自愿提供精子”的人打交道实在恶心,有时还被那些人嘲笑调戏。大家想把刘主任排挤掉,但又没有合适的借口,刘主任不仅没做错事,还正如刘主任说的,他们科室确实成功地为十几对夫妇实施了试管婴儿或人工授精的手术,并且大大带动了体检各部门的收入。

  更难办的是,刘主任不但是肚皮推荐的,还是王草根董事长亲自聘任的,众生医院的院长也无权免去刘主任职务,把刘主任赶跑。所以,大家一致决定干脆不昕刘主任的,消极怠工。既不再像过去那样积极地搜寻精子提供者,也不颠覆刘主任的领导权,就这么呆着,有求助者来就接待一下,没求助者的话大家坐着闲聊天。

  过了些日子,“不孕不育试验室”一伙人坐着闲聊时,一个医生偶然说起他在附近工地经常看见一亿六,众人才想起一亿六就在他们医院旁边的工地上干活。一亿六和“不孕不育试验室”全体同仁吃过一次饭。在吃饭时,大家都觉得他既可爱又单纯并且很“哈”,好像还处于天真幼稚的状态。有人就说,那还不如直接找一亿六。放着身边的金矿不挖,干瞪眼看着别人来挖,“何其‘哈’也!”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说,自化验了一亿六的精子后,我们就像接触了“非典”病人似的,每个医生护士都被一亿六的精于传染了,传染上一亿六的“哈”病了!

  肚皮首先赞成,什么办法都不如干脆直接找一亿六。但要得到一亿六的宝贵精子,又不能在众生医院的“不孕不育试验室”里取。因为刘主任天天来上班,如果被刘主任看见了,他至少会问一下又要取一亿六的精子干什么。怎么向刘主任解释也是个问题,弄不好,刘主任又会把一亿六的姐姐叫来。这样,要么,是遭到一亿六姐姐的坚决反对;要么,是出现肚皮想象的那样,对方狮子大开口,最后弄得不欢而散。于是他们共同商定先找个和他们有同样设备的医院,联系好了后,到那家医院去“取精”。当然,这又不能让那家医院的高层领导知道,必须和那家医院同类科室的医生护士个别达成内幕交易,私底下暗箱操作。

  这个“取精”过程,弄得和唐僧“取经”一样曲折。

  “不孕不育试验室”里的医生护士和其他医院有联系的大有人在。几天后,就和另一家与他们有相同设备、也是治疗不孕不育的科室人员联系好了。那家科室的人怎样分成、怎样秘密进行、搞“地下工作”的步骤等等,都谈妥了。

  这边,“不孕不育试验室”的人也把旁边建筑工地工人的上下班时间、吃饭时间、一亿六的排休时间、住的是哪座工棚、在哪里能找到一亿六等等情况打听好了。

  关键还在于把一亿六说通,而又不能让一亿六告诉他姐姐。这个艰巨任务当然只有肚皮承担最合适,因为接待精子自愿提供者、向精子自愿提供者解释种种注意事项、说明采集精子在科学上的必要性、签订“自愿提供精子合同”等等,本来就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一切都安排好后,肚皮选在一亿六排休那天,一清早就在众生医院旁边的工地附近转悠。工人们早已上工了,都在各自岗位上干活,那几座商品住宅楼的地基都打好了。肚皮装着“晨练”后无事随便蹓跶的样子,在一亿六住的工棚周围扩胸蹬腿甩胳膊。装模作样等了十几分钟,就看见一亿六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手拿着一根笛子从工棚出来,向公共汽车站方向走去。肚皮赶忙急走几步,跟在一亿六后面,向一亿六打招呼:

  “嗨!真巧,碰见你了!你到啥子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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