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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从此,女老板就不叫陆姐“做生意”了。不少客人看见陆姐这么漂亮,指点要她,女老板就说:“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她是我家的亲戚来城里帮忙的。你等下、你等下,我给你找个最好的,比她好看得多。”又装出是跟客人说实话的表情,凑到客人耳边悄悄说:“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和‘石女’一样,跟她耍,一点意思都没得!”

  这样很快到了一个月,女老板主动给了陆姐二百元。

  “不要嫌少啊。其实你在别的地方做,还拿不到这些钱。我也是看你人好。不瞒你说,我暗暗地盯你过,这些日子你买米买菜,给你的钱回来报账,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像你这样的女娃儿现在真正不多了!所以我想帮帮你,你以后要是有啥子特殊困难,就跟我开口,我还会帮你的。”

  陆姐打听过在饭馆当服务员包吃包住月工资只有一百五十元,二百元确实算多的,连忙说“谢谢谢谢”。拿着钱就往邮局跑,寄了钱立即用邮局的公用电话打给村里的小卖店,叫爹爹来听。

  “我刚给你寄了一百块钱哈,爹爹你给他报了名没得千万不能耽误他上学啊!以后我保证每月都会寄钱来的!爹爹放心哈。”

  听出来爹爹在电话那头有点高兴的语气。“正好正好!学校昨天还来催学费哩。头一年学杂费就要二十多块呢!你保证,我也保证,只要你每月寄钱来,我肯定叫他上学哈。”

  走出邮局,陆姐感到C市的天高了许多,也蓝了许多,从她身边走来走去的人都很亲切,她和他们一样,已经成了城里人的一份子了。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从心底里涌出的一股快乐令她飘飘然。

  陆姐虽然是在农村长大的,没有城里女孩子成熟得早,但毕竟十八岁了。尽管农村女娃儿不像城里女孩子这样“开化”、“早熟”,对性事没有足够常识,也谈不上什么“情窦初开”。她从未有过“男朋友”,也没看上过哪个小伙子,觉得哪个小伙子“可爱”,一心一意都在弟弟身上。可是在发廊工作时间长了,多少也知道所谓的发廊是做什么生意的了。发廊和她一起住的女娃儿有七八个,在外租房或者家里住的更多,来来往往有二十多个小姐。发廊不仅内部可以“做生意”,还兼“外卖”,“送货上门”,业内的行话叫“出台”。女老板在电话里和对方谈妥,再电话通知小姐到什么什么地方去,成了个“中介”或者叫“介绍所”,生意形式灵活多样。

  她每天要做十个人的饭,洗十个人的衣,还有天天换下的床单被套,倒垃圾篓扫地,虽然她不嫌工作累和忙,可以说是“辛苦着并快乐着”,但有时确实很不习惯。

  发廊前堂后面,有用五合板隔出的四间小房,每间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名义上叫做“按摩室”,女娃儿都笑称为“公共厕所”。“公共厕所”的床单上每天都像用浆糊画了世界地图,既脏且臭,垃圾篓里的卫生纸和一种塑料套里的黏液,让她看起来都觉得恶心想吐。而和她一起住的女娃儿有时说说笑笑又难以人耳。她在农村从未听过这么公开地谈论这种不堪入耳的事。女娃儿有时还三三两两地聚在小阁楼里看电视,电视机里放的是录像带,播的是一男一女光着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活动的图像。女娃儿笑着说是学技术。虽然由于对她还算尊重,见她进来就关掉,但在不觉间她也会扫几眼。第一次闯进去看见时,她惊恐慌张,浑身的血液都涌到脸部,后来看多了也不当回事了。再说,即使不是录像带,电视机播出的正式节目和广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男女主角打打闹闹,不过是穿着衣服罢了。周围的氛围形成一个独特的世界,让她认为城市的世界就是如此。她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黑格尔哲学:“存在的即合理的”。

  在发廊工作了四个月,有很多人来调戏她,都被女老板一一化解了。女老板姓方,大家都叫她方姐,三十多岁,擦了厚厚的面霜,抹了口红,烫了头发,看上去很时髦却不漂亮。方姐见客人来捏她摸她抱她的时候,就急忙过来打发她去后面的厨房干活。即便如此,她仍成了这家发廊的招牌。有人不为玩小姐也会跑进发廊转一转。

  但她还是想离开这里。她认为这样大的城市总会找到适合她的工作。有的月份,方姐在二百元上还给她加二三十块“奖金”,存到三百块钱时,她趁买菜的机会用邮局的公用电话给爹爹打了个电话。说是单位要派她出差,要出去一段时间,叫爹爹有什么事等她回单位再打电话,这段时间别打电话来。回到发廊她又跟方姐说要请几天假回家看看。方姐通情达理,只是抱怨她走后她们又要吃盒饭了,叫她看家里都好就赶快回来,还帮她算了算往返花在路上的时间,准了她一星期的假。

  这一带都是“发廊”,大同小异,做的都是那种“生意”,她就乘公共汽车跑到城市的另一头,找个热闹的商业区下车。看见满街也贴着“招聘启事”,心中暗喜:天地真大呀!

  她一家一家地进去应聘:服装店、饰物店、化妆品商店、通讯器材商店、房屋中介、妇女儿童用品商店、床上用品商店都跑过了。老板一见她就决定录用,但一说到“保证金”或者“押金”,至少要三百元甚至一千元,比她到的第一家餐馆要的还高出几倍,有一家甚至要先交三千元。还有的,除“保证金”“押金”外,更要本地户口。

  这天晚上她找了个深巷里的小旅社住下,单人间,一天房费二十元,也很干净,她带的钱还能住上几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结一天的经验:这一天她跑了有三十多家,除国营商业网点、国家企事业单位和银行,这些只能凭关系或是学校毕业分配才能进去工作的单位,几乎跑遍了街面上各行各业的民营店铺以及大大小小的“超市”,可是都异口同声地要“保证金”或“押金”,而所有商店店员的月工资也只在三四百元的水平。工资较低的管吃住,工资较高的不管吃住。在城市的四个月中,她知道方姐发廊里的小姐每月几乎都能收入两千元左右,这还是经方姐“提成”过的。发廊的生意多种多样,花样百出而又价格分明,不同的服务有不同的价格。虽然店堂墙上只有明星照片和各种发式的图像,没有张贴“价目表”,但个个客人好像都心知肚明,不讲价钱,不打折扣。接待客人最少的女娃儿一天也能有三四十元进账,据说“出台”的小姐“小费”更多。她感到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在商店工作的高中毕业的女娃儿,一天到晚站在店门口,向过往行人不停地又拍巴掌又喊叫:“进来看啊!进来瞧!”嗓子都喊哑了,一天才拿十块钱。而发廊的小姐文化程度最高的也只上过初中,有的连小学都没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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